田姜翻翻白眼,你说他心性单纯吧,有时还怪爱胡思乱想的,欲待开口,却被他摆手打断,又是一脸你不必多说的态:“教坊司的乐妓王美儿遣人送来的,是为答谢二爷做了词给她唱曲儿,你不必多想,就是一首词罢了。”
“二爷真是好兴致。”田姜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怎不提点着二爷,王美儿可是徐首辅和秦砚昭的心头宠,若被他俩晓得了,还不知要陡升多少风波。”
沈桓大咧咧地:“无妨!二爷自有分寸。”
田姜点点头,不想再多说甚么,只道:“二爷在里头写春联,你送进去罢。”
即吩咐翠梅去拿她的斗篷来穿了,搀着陶嬷嬷的手朝宗祠方向去,明而腊月三十,这样的钟鸣鼎食之族,祭祖可不容出甚么茬子。
……
田姜待天色昏沉才回转,沈二爷也不在房里,没甚胃口仅吃了碗燕窝粥,便早早洗漱安寝,却又困不着,倚着靠垫在灯下看书,连沈二爷进来都不曾察觉。
“在看甚么?”抽过她手里的书,是本稗官野史,不由挑了挑眉:“从哪里得的?”他记得自个书房里应是没的。
田姜脸红了红:“我看着玩的。”想要夺过来,却被沈二爷随意搁在香几上,再暗下烛火,他脱履上榻,揭开锦褥,不容拒绝地把她抱个满怀。
谁都没有说话,沈二爷呼吸沉稳,田姜小声说:“那本书是我迫沈桓从外头找来的。”
沈二爷嗓音含笑:“就知道是他!你作何不与我说呢?”
“怕你不允我看……”田姜懂得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
沈二爷温和道:“我可不古板,你想看甚么尽管同我讲就是,我来帮你选。”
田姜”嗯“了一声,想了会开口问:“二爷替我写春联还要回报,您给王美儿写了首词,她给你甚么回报呢?”
……怪道总觉哪里不对劲,小丫头不高兴了。沈二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于她听,俯首看她的脸,微笑不语。
“我可没有吃味。”田姜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并未曾怀疑过他甚么,二爷是个有底限的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沈二爷亲亲她的额头,胸膛一起一伏的。
“……”
田姜心底有些无力,就知道问了会这样,索性岔开话:“二爷,把你们做的词也说给我听听罢。”
沈二爷叙了一遍,也不告诉她哪首词系出何人,只道:“我来考考你,这三首词你猜分别谁作的,哪首作的最好!”
第539章 腊三十
田姜凝神半晌,微笑道:“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散落似风絮……这必是徐首辅所作。他借风絮、旧梦、光阴、乡里几词,臆抒宦海翻浪浮沉,叱咤半生不易,或许到头不过黄粱美梦一场,而‘金堂玉马’的位高权重至‘紫篱茅舍’的失意落魄,岂又是人人能受。表面似朝堂老官看破功名利禄,对仕途无为的厌弃,其实不然。”
“但凡心如死灰的,便不会采桃花、燕子和柳絮这般春生的词儿,而大抵多用残花、暮鸦与枯藤更衬意境。若真彻然了悟,金堂玉马的表面风光,紫篱茅舍的安闲自适,又岂非总是伤心处可言?不过是徐首辅欲盖弥彰、糊弄旁人的托辞罢了。”
她接着说:“人生南北如歧路,相逢玉堂不早……这首词儿虽意境生动,却含愁带惧,恰如怨妇叹惋,绝不是二爷风骨。”
沈泽棠听得笑了笑:“吾得风骨又是甚么?”
田姜眼眸闪闪发亮,看着他清隽容颜:“人生翕炎云亡,若壮志盈怀,何妨烈烈轰轰做一场。没有谁能比二爷的词更精彩。”
沈泽棠的神情复杂难辨,沉默了会儿,叹息着把她揽紧:“太聪明也未必是件好事。”
田姜抿了抿唇,认真说:“那我就让自己笨一些!”
“这么乖……”沈泽棠低头寻她的嘴唇,田姜欲要仰颈迎的,忽避了避:“二爷你想做甚?”
有锦锻摩擦地窸窸窣窣响,再至“嘶拉”一声裂,沈泽棠的嗓音喑哑含笑:“九儿,这时候你可以聪明些……”
翠梅和兰香在明间热炕上斗叶儿,采蓉在旁替兰香指点,翠梅连输了几把,掏三钱银子给兰香,摆手不玩了,采蓉笑说:“勿要急赤白脸的,待明日分了压岁锞子,你就再不心疼这三钱银子。”
翠香是头次在沈府过年,正想问得详细些,忽陶嬷嬷掀帘探身进来:“怎还在耍牌?房里要热水哩。”
翠香几个连忙趿鞋下炕,出得房门被一缕寒风吹的透心凉,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天际挂着一轮明月。
……
腊月三十,卯时。
沈泽棠在净房洗漱毕,穿戴齐整朝服,再挑帘进得房内,灯火亮燃,田姜正由采蓉伺候着穿衣。
他要进宫朝贺是以起早,朝窗外看还黑蒙蒙一团,见她困得眼都睁不开,又心疼,坐椅上蹙眉道:“去榻上再多睡会儿,没人敢说你。”
田姜揉揉眼睛:“今个要在宗祠祭祖、还要全府举合欢宴,我首次治年事定要去看看可齐备,虽说辛苦些却落个安心,纵是出了差池我亦问心无愧,总是尽力了。”
“你昨晚怎不与我说……”沈泽棠端起盏吃口茶,若知晓她今要早起管事,昨晚也不会失了自制,同她弄将个不停。
田姜脸红了红,二爷得了便宜还卖乖,顿时反倒清醒了许多,洗漱后坐在妆台前梳妆,沈泽棠看了会儿,直到沈桓来请,方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