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文官身单体簿经不住刑,才进来二日就没了。”那锦衣卫自言自语,摇着头继续朝黑暗深处走。
“莫哭了。”田姜拿帕子给翠梅拭泪,颤着声道:“二爷最不喜看人流泪!”
翠梅哽着嗓子点头,又走了数十步,忽吹过一丝凉风,田姜鬓发撩动,她仰起颈子,看见一间牢里,墙壁凿了扇小窗,射进的青青幽幽光线,如蒙了层氤氲烟雾四处弹散。
又有两个锦衣卫迎来,边低低嘀咕边朝翠梅上下打量,稍顷后,其中个择了腰间挂的铜匙串,哗啦啦一声响,吱噶推门声,其中一人道:“进罢,至多待二刻时辰。”
……
沈泽棠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看书,表面儿喜怒不形于色,心底却是惊涛骇浪难平。
前时皇帝携大理寺卿杨衍忽然造访,未曾多问旁的,只道允了他夫人前来探监之请。
沈泽棠心如明镜,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何需皇帝亲自跑来昭狱一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泽棠微蹙眉,背上的鞭痕在悄无声息渗着血渍,为着不被田姜看见,他特要了冷水洗漱,把自己打理干净,直裰是月白色,还是很容易透出红来。
他却无暇再管这些。
并不惧田姜会被认出来,她与往昔在大理寺历事的模样,已然大不相同。
那时的舜钰,纤弱瘦小,惯常绾四平巾,着蓝色镶青边圆领宽松袍子,清秀小儒生,还有些稚气未脱的男孩儿。
而此时的田姜,举手投足尽是万种风情,那皇帝朱煜岂会生生饶过她……
第556章 侍二爷
有谚曰:
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得势狸猫凶似虎,落魄凤凰不如鸡。
又有诗证: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成败乃常事,深谋功竟成。
话说田姜扮成丫鬟行走险路,终进昭狱得见沈二爷,听得锈锁咔擦一声,旧门吱噶一响,昏黄油灯闪烁,朝思暮想的他,穿月白直裰,鬓发光整,正坐在漆迹斑驳的四方桌前,手握书卷认真看着,依展素时温和儒雅的模样。
田姜眨巴泪眼扶翠梅欲待上前,身后却跟进三个锦衣卫,一人手拿纸笔,一人执灯,一人扛桌挟凳,离不远处搁设摆置,她心知肚明,这是听证的手段,将彼此言谈详细记录,谨防串供不端。
沈二爷闻得簇簇响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将书卷轻阖,方抬起头,朝来人望去。
他眸瞳骤然紧缩又舒展开,视线从翠梅身上游移至田姜面庞,唇角渐浮起一抹笑意,娶个聪明有才谋的娇妻是何种感受?就如他此时心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如释重负!
站起身难得拱手作一揖,不唤吾妻或娘子,只温声说:“九儿你来了。”
翠梅由田姜扶上前见礼,沈二爷笑了笑:“坐罢。”
翠梅依言坐在沈二爷对面,田姜把挎臂弯的食盒子放桌上,揭开盖,先拿出一盘油煎煎肉饼儿,捧给那三个锦衣卫,再复回取出个攒盘,勉力笑着:“这是老夫人亲自入厨做的新鲜蔬菜,并一大碗熬的软烂烂香喷喷的燕窝粥。
拿了筷箸递给沈二爷,舀了碗燕窝粥,拈着调羹划散着热气,一面不落痕迹给翠梅使个眼色。
翠梅连忙道:“让丫头伺候您用饭罢。”
沈二爷“嗯”了一声,望见锦衣卫执笔记录,遂挟起一根糟笋吃,问着:“母亲可安好?其他人等又如何?”
翠梅替他斟盏热茶,一面回话:“母亲还算朗健,多是为二爷担忧,三爷已经离京,此趟三弟妹终于想通,愿意带着雁姐儿溪哥儿随他一道赴蜀地,只是庶子沈勉……”她按备好的说辞、事无俱细地慢慢道来。
沈二爷把手里筷箸还给田姜:“你来喂我吃罢!”
田姜搁下燕窝粥,才举箸挟起一片肥鹅脯,听得他又平静道:“你再离我近些。”
田姜依言乖顺地站近他身侧,忽觉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鼓肚儿,温柔轻缓地抚摸着,饱含无限的情意。
隐忍多时的酸楚终是再难抑,瞬间就红湿了眼眶。
一大滴泪落在沈二爷的手背,烫灼他的心,默了默,终是哑着嗓叹息:“九儿莫哭啊,吾无事的。”
翠梅微怔,看一眼田姜,顿时明了,揩起帕子擦拭眼角:“二爷在这里可好?”
“无凭无据还奈吾何,只是穷思徒劳而已,为夫在此能撑得住!”沈二爷顿了顿,“九儿也勿要受人蛊惑,安稳心神调养身骨,好生诞下吾的孩子就是。”
田姜惶惶多日的心终落地,她原以为秦砚昭掌有切实可凿的证据,却原来不过是窥得天机抢先一步。
用袖子抹抹眼睛,放下筷著端起燕窝粥,舀一勺递他唇边:“二老爷吃粥。”
沈二爷扫过锦衣卫,一个垂颈纸书,另两个正津津有味吃肉饼,他侧首似不经意般,亲啄田姜纤白粉盈的指尖一记,才把粥含进嘴里。
“这人真是……”田姜眼睛又红了,此处是甚么地方,他还敢胡来哩!
……臂肘轻撞过沈二爷的肩膀,无意见他蹙眉抿唇。
何时这般娇弱了?心蓦得一沉,朝他背胛迅疾望去,不知何时那里,已洇透了一片暗赤……
“二老爷有伤……”田姜思绪大乱,放下碗箸,颤抖着手,从袖笼里掏出止血化淤的药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