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具尸体被抬走了。
倘若这是个夜晚,必定是个群魔乱舞的夜晚。
因为这里的尸体实在太多了。
郁暖面不改色穿梭在人群间, 中途路过时难那边, 她直接把他当做雕像,反正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白大褂的衣摆从他脸上拂过, 法医身上独特的气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像是突然被按下了什么键钮, 时难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衣摆。
郁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踉跄了一下,皱了下眉,她很忙,但又顾虑到他的心情,勉强按压下内心的不爽,客客气气地用意大利语和他说话。
时难掐灭另一只手里几乎燃到尽头的烟头,借着她白大褂的力站了起来。
兴许是半小时前的战斗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初站起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郁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时难还没有开口,郁暖已经很不客气地先把话怼到了他脸上:“看警官你这脸色,很虚吧?建议您要是想好好休息就去那边儿休息,不要杵在这儿装尸体,还碍着别人的路。”
她用的中文,时难也是中国人,自然听得懂。
他闻言,抬头看了郁暖一眼。
郁暖被他看的愣了下。
这个男人很年轻,但眼神却十分凌厉,带着显而易见的锋锐与冷酷,瞳色很深,深到几乎泛红。
是个狼一样的军人。
“抱歉。”郁暖松开扶着他的手,神情很淡,“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休息,那边停着几辆车,你还是去那边吧。”
时难再次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挺直背慢慢往最近的一辆车走过去。
被掐灭的烟头扔在郁暖脚边,烟尾是干的。
那个男人并没有抽烟,只是单纯地让这根烟自己烧到了尽头而已。
郁暖回头看他,只看见他拉开车门进去的冷冽背影。
02:
听说狼都是成群行动的,但也不乏所谓的孤狼。
郁暖回来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叫时难,来自中国,这次的任务是卧底,不止他一个。
但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他。
每一头孤狼存在的背后,总会有难以想象的狼群的消失。
意大利警局里,郁暖和时难是目前唯二的中国人,秉着他乡遇同胞的心情,郁暖从法医室出来去泡咖啡时顺手给时难带了一杯。
哪知道这个男人竟然还嫌弃她。
她过去时,时难立刻抬手揉了揉鼻子,偏开头,眉心拧得死紧,深色的瞳孔偏移到眼尾,从睫毛缝隙里扫着郁暖,仿佛郁暖身上那股味道让他感到非常非常的恶心。
好心当做驴肝肺!
郁暖都被气笑了,一把将咖啡摔桌上,头也不回地进了法医室。
她进去之后时难才慢吞吞转过头,盯着桌上那杯洒了一半的咖啡。
“不喜欢咖啡啊?”有人问他。
时难没说话,按下心口翻涌的那股恶心,缓缓伸手拿起那杯咖啡。
很苦。
但足够压下他身体里翻腾不休的恶心与厌恶。
他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只是不喜欢染了尸体味道的咖啡而已。
03: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郁暖都没有见到时难,听说他回国接受封赏了。
“呵。”
郁暖呵了口冷气,心说封赏?孤狼的封赏吗?那这封赏可真够沉重的。
毕竟,那是那次任务中,死去的所有人用他们的头颅和热血凄嚎着铸造而成的,心性但凡懦弱一点儿的,早晚得被压垮。
但时难……
郁暖又想到他笔挺似寒刀的背,以及那双黑到泛红的眼睛。
不顾一切,视死如归,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某些人的固执与憎恨。
郁暖眸光暗了暗,脱下白大褂,拉开柜门,自嘲地笑笑。
他大概只会将自己的身体也变成刀,宁死也不肯折了它吧。
04:
郁暖再次见到时难是在一年后,彼时,时难的官衔已经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才二十多岁,却已经达到了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但他这次来意大利,并非是为了官衔,他是为了一年前死在意大利的那些战友们而来的。
“我本来以为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回到意大利了。”郁暖泡了杯速溶咖啡,递给他。
这次时难没有拒绝。
他喝了一口,表情还是有点嫌弃。
郁暖伺候不好这位贵客,翻了个白眼就要回去继续工作。
时难在她身后不经意似的说:“味道不如上次那杯。”
郁暖脚步一顿,回身瞅他,略微惊讶:“喔,你居然开口说话了。”
一年前,他们之间,都是郁暖在说话,像是在演独角戏,直到时难离开,郁暖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今天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倒是和她想象中差不多,带着点儿沙冷的质感,音调很沉,像人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他一个音调就能往人心脏上落下轻轻的一小锤子。
她那么一说,时难才开始回忆一年前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和她说过话。
末了,他微微偏开头,抬手半掩着唇角,侧脸线条绷得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