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秦束笑了。
你看啊,赐。
我终于是如你所说,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
她闭上眼睛,将身子往前倾去,立刻,便感觉到呼啸的风声——
“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您去,北边也好,西边也好,只要您高兴……”
呐,赐。
带我去吧。如果我不能去,那至少,你也要,代我看一眼啊——
外面的世界。
***
见到那染血的白衣飞举空中的刹那,秦赐心胆俱丧。
他往前一步、又一步,然后飞奔起来——
却最终来不及,金墉城的城楼之下是为当年战守所备的沙土壕沟,在秦束跌落的一瞬,秦赐先是看见了满眼的血。
血、血——她为何会有这么多的血?!他扑上壕沟边沿,只见到秦束的白衣上满布着鲜血,而那张脸,那张苍白的脸——
“快,上去,活捉,务必活捉!”是罗满持在他身后指挥着兵士。城楼之上,萧霂失去了最后的依恃,慌乱地大哭大叫起来:“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罗满持冷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您若厉害,您也跳下来啊!”
萧霂转身望了一眼那城楼之下,几乎就要晕了过去,捂着脸大哭:“朕是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朕!”
“你已经不是皇帝了。”罗满持举起长剑,大声道,“河间王秉公执义,合当为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长街之上,灯火耀天,兵士们将手中戈矛往冷硬的地面一下又一下地砸去。
“万岁!万岁!万岁!”
声音如洪流,席卷着夜色,席卷这整座城池。
金墉城上,羽林卫们一个接一个地丢下了兵刃,就像是被那声音给震落的。
萧霂那小小的身躯慢慢地沿着城堞滑下来,直到瘫坐在地。他将全身都蜷紧了,号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失败的时候,该怎么办。
***
四面的胜利的喧嚣,如潮水般将秦赐整个人裹住了。
他以手攀着那废弃壕沟的边沿,轻轻滑了下去,然后一步步地走到了秦束的身边。
她紧闭着双眼,发丝之间流淌出细细的鲜血,又渗进那沙土中去。他想抱她,却又害怕震碎了她,毕竟她的身躯是那么地脆弱啊——
那么脆弱的身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视死如归的决断?
为的是什么?
他过去总觉得看不懂她,时至今日,他才感到,自己似乎终于,靠近她了一点点……
他轻轻地拂开她的发丝,手指摩挲过她的脸颊,好像还感受到呼吸的微弱温度。
“小娘子!”阿援在壕沟上方尖声哭叫,又翻身滚落下来,扑到她身边,泣不成声,“小娘子!小娘子!大夫呢,有没有大夫!”
李衡州带着几名军中的大夫也下来这壕沟,又抬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秦束放上去,又让壕沟上方的兵士缓慢地拉动绳索,将担架运到上方。
李衡州哭着说:“小娘子她、她为什么要跳下来?”
秦赐动了动干涩的唇,“因为她……她希望……”
他最终发现,这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一种希望。所以他最终,沉默了。
***
光德元年九月晦日,河间王萧霆攻洛阳。秦赐杀广陵王,帝挟秦庶人奔金墉城,秦庶人坠楼死。大军左袒,帝就擒,废为宗室。
十月朔日,萧霆即皇帝位于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1小时后更新!8点!
第69章 照我襟怀雪
像是又一个漫长的梦。
芳草萋萋, 又是一年春景, 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了一些。
那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孩, 眼睛里是对世界的温柔渴望。他们有时候带女儿去原野上,看风筝飞入云端,天边铺着瓦蓝的色块, 像一片片分割碎落的大海。他们舒服地枕肱躺在草地,听着彼此胸膛里的心跳,一边任女儿不停地折腾着他们的头发。没有什么可以想的, 世事都不过那天空里变幻不断的白云,既遥远、又虚无,根本不值得他们挂心。于是一整日一整日,他们就这样耐心而安宁地渡过了。
啊……真是, 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呢。
***
新帝登基, 赦免了诏狱之中的秦氏族人,包括广陵王妃与世子——但同时也将他们流放南陲,永生不得回京。
新帝还在搜寻一个人——前尚书令夏冰。他原该是被萧霂关在了宫里的,但大乱之后,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在不在尸体之中。在搜寻到他之前, 他的妻子温玖, 只能禁闭府中,日复一日地徒劳等待。
四十余日后, 一身褴褛的夏冰终于出现在了自家门口,立刻被守在当地的兵士所抓捕。
“我回来了, 你们,放了她。”他道。
也不知他到底在外边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眼神。他救了她的性命,温玖本应感激,抬起头来,却只看见他眼中一片无情的旷野。他也许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来救她的。他也许……也许只是因为,太厌弃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