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年前的孟章还没有今日这般的权势,却也是先龙尊的心腹重臣。神殿中每日进出的龙神不在少数,有时也会有龙神碰见拿着书向孟章请教的小小龙君,有与孟章熟悉的便忍不住问:“这是你们族中新出的小殿下?好个俊俏又勤勉的孩子。”
孟章神君含糊应了:“嗯。”
询问的龙神见他连提那孩子的名字的意思都没有,几乎立即就以为这孩子是某个孟章看不惯的同族的子嗣了,不由以怜悯的目光注视那刚刚能走稳路的粉团儿。
当时年纪尚小的斐怀本是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抬头微微一笑,朝那位龙神礼貌颔首。
那龙神很快转而笑着劝说孟章:“神君,你这学生都收了几个了,早些给他们找个师娘如何?”
孟章当时冷着脸惜字如金:“没空。”
自那日那位龙神问过之后,不再有龙神将多余的目光落在斐怀身上。几乎所有龙神都知道这位小殿下是不被孟章看重的……如此,就不必费心思关注了。
兴许真的是因为钟山过于寒冷,又或是因为母亲有三分青龙血脉,年幼的斐怀在青龙座住了三百年便一扫病容,术法精进也是一日千里。
孟章传信龙尊,告诉他小龙君的近况,信中提醒龙尊可以将小龙君接回钟山昭示其身份了。
可这封信却没能被直接送到龙尊手中。
魔族一声不响突然开战,导致蓬莱坠落人间,龙尊旧友为保住仙岛陨灭当场,而尚未破壳的龙尊长女也随蓬莱失落人间。
龙尊离开龙域本是为了救旧友一命并带回长女,奈何慢了一步既没救成朋友,也没带回长女。
神魔两界开战。龙神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神帝当即便将龙尊请回帝宫城商量出战一事。
这一耽搁便是数月。
龙尊回来时看到孟章留的信件,却还没来得及见上斐怀一面又带上五千龙神出征。
孟章神君奉命留守龙域打理龙域中事,正好又接着教养斐怀。
第一战神魔两族都不占便宜,打了一百多年只打出一个势均力敌,只好暂且休战。龙尊带着几乎没有损伤的龙神回到龙域。
孟章再次奉上信件询问龙尊意思。
龙尊却奇怪地没有给他任何准确的回复,只让他带斐怀上钟山一趟。
这是五百年来,斐怀第一次回钟山。
漆黑的高山如匕首般直直插在雪原与冰海之间,那是他的家。他却感到没由来的陌生与畏惧。
那个下午,龙尊问了斐怀许多话,斐怀一一答了。等他说完,抬头便对上龙尊不知该称为怀念又或悲伤的目光。
万数龙神的尊主在那一刻只是一位父亲。
他有些笨拙地抚摸儿子的头顶,虽笑着却也是疲惫的:“你很像你的母亲,是个温和的好孩子。”
得到褒奖对一个仰望父亲的男孩儿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礼物。
尚且年幼的斐怀认真地看着龙尊道:“我像母亲,也会像父亲。”
龙尊闻言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自己这眉眼像女孩儿一样清秀的儿子会想成为和自己一样的神明。
出乎孟章所料的,龙尊虽然喜爱自己的儿子,却没有将其留在钟山的意思,依然让他将斐怀带回青龙座教养。
离开的路上,斐怀没有回头,可说话的语调却暴露了他的不解与不舍。他道:“老师,我还能再回来么?”
不知为何,孟章神君那些日子总是有些莫名的烦躁,闻言只是敷衍道:“殿下放心,龙尊吩咐我下一个百年再送你过来见他。”
斐怀起身向孟章行礼:“麻烦老师了。”
孟章心不在焉道:“说什么麻烦?我是龙尊的臣子,理应为龙尊做事的。”
小小龙君却笑:“即便如此还是要多谢老师。”
回到青龙座后,斐怀将他所住的松屋外挂的风铃取了下来,找府主神明要了一根玄黑的丝绦挂在上面,还特地琢磨出个术法,让风铃每百年响一次。
这种小事孟章并不在乎,由他去。
过些日子,斐怀抱着书准备去请教孟章神君时,隔着门窗依稀听见什么“某某龙女”、“痴缠”、“子嗣”一类的话。但很快,孟章发现走到门口的他,冷着脸呵斥属下:“够了,我对此无意,不必再提。”
也不知是不是斐怀的错觉,他竟觉得孟章今日说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但这与他无关,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见屋中的龙神看向自己,他拱手向孟章行了一礼,朗声道:“见过老师见过诸位大人,弟子今日读书有几处不解,还望老师不嫌弟子愚钝,为弟子解惑。”
孟章示意下属退下,让他进来坐。
凑得近了,斐怀这才看见孟章神君本该雪白的袖口内侧多了一点红痕,瞧起来不像血或是朱砂。
下一个百年,龙尊又带龙神出去征战,斐怀没能见到父亲,面上不显失落或是难过,却坐在窗边盯着摇晃叮当的风铃瞧了小半宿,隔日表现得一如往常。
听说小孩儿总爱吵闹,孟章转达斐怀龙尊不能和他见面的消息时,原本还想着这位小龙君最起码也会掉两滴眼泪。可是没有。斐怀表现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