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稳居神界战力巅峰的龙中尊主还没来得及见到他的女儿便濒临陨灭了。
陨灭之前,他也只能将权柄交到自己的儿子手中。
隔着重重帘幕,孟章将弑神的匕首递给斐怀,例行公事般道:“殿下,去吧。”
龙尊就在帘幕后,呼吸低得近乎于无。
斐怀接过匕首的手是抖的,可面上却是空白的平静。
龙尊的更替,青龙的更替,应龙的更替……从来都是龙与龙的死战,若不能以前者的落败作结,后者便不能手握权柄。
要他亲手杀死父亲,是他的父亲自己的意思。
孟章掖了两袖立在帘幕后,看着那一点小小的雪白的身影掀开帘幕走近龙尊。
风雪平地而起,吹得帘幕如云鼓胀,那层叠的“云”后,响起两声龙吼。一声嘶哑,一声稚嫩。
九天之上,诸神所不能达的混沌之地响起钟声。
龙尊更迭完成。
孟章在帘幕后舒了口气,不知被帘幕包围的小小龙君死死攥着匕首,早已泪流满面。
离开钟山之时,孟章问起新龙尊继位万龙朝贺一事,斐怀只道战后再说。
孟章了了一桩心事,对新龙尊有极好的耐心,既然他不愿在此时公示身份,那便随他去吧。
只是龙神们可以不知道龙尊换任了,神帝那边却是不能不说一声的。
留守帝宫城的几位帝君见到还不算是少年的新龙尊缓步向他们走来时,个个惊诧不已。
不过还是个孩子,怎担得起龙尊大任?
白衣的新龙尊垂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一位尊崇的帝君,拱手行礼:“钟山斐怀,见过陛下。”
神帝面色复杂地道:“龙尊请起。”
在他抬头时,帝君们才发觉他目光沉静却暗含锋芒。
他不畏惧,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毕竟是烛龙的后裔,青龙孟章的学生啊……
那时的帝君们对斐怀有无限的期待——期待这样一位年轻的尊主有所作为,期待烛龙千万年的神威在这个孩子身上再现。
因着斐怀年纪尚小,神界就是再缺少战力也不会让一个不满万岁的孩子上阵,只要他留守龙域,青龙孟章作为他的老师,也留在龙域辅佐他。
也正是因为留下辅佐斐怀,孟章神君这才发现自己这位弟子虽然聪明强大,却没有得到自己半分真传。
他向来手腕强硬说一不二,怀柔可有可无。而斐怀却想多听一些其他的神明的意思,主张只将强硬手段作为约束的法则。
两者行事其实不分高下各有利弊,但偏偏局势紧张,出自龙尊的命令必须简洁精准。
孟章不耐烦多与斐怀理论,直接越过他在往来信件上盖了章。
过分年轻的龙尊看着自己的老师,目光冰冷。
孟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稽越,却又放不下面子,梗着脖子道:“时局非常,还望龙尊见谅。”
斐怀盯着他看了许久,方道:“这回,我听老师的。”
这便全了他的面子。
可那审视研判的目光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那一次大战中,类似的磕绊就没少过,有时是孟章稽越,有时又是斐怀不知会孟章独自决策。
龙神们接到龙域传来的命令,不时会发现这一条和上一条又或上上一条是相悖的。
师徒俩唯一一次意见统一是在魔族初现颓势之时。
孟章与斐怀都赞同在这次压上大批兵力将魔族一击击溃。
可偏偏变故就出在这一次统一上。
斐怀在一片浓黑的梦境之中听见同族的悲号。声声都是亡魂的控诉。
他立即从梦中惊醒,刚拉开门便见孟章刚好走到门口。
高傲自负如青龙孟章此时也面露懊悔自责。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殿下,昨夜有三千龙神命星陨落。”
斐怀仰头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父亲炽热的赤金的血仿佛还在他手上流淌……
灵台之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亡魂悲哭怒吼,他竟一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老师,我坐上这个位子,多久了?”
孟章答道:“殿下,七百年了。”
小小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空洞茫然:“七百年……有多少龙神这七百年里陨落?”
孟章厉声道:“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斐怀沉默片刻,很轻地笑了:“老师,我的子民在这里哭”他指着自己心口道,“是我的错。不然他们不会这样怨恨我。”
在孟章愤而离开之后,斐怀做了一件让孟章恨他恨到咬牙切齿的事。
极寒之水第三次破界。
受相同血脉的召唤,烛龙这一代的公主终于想起自己的真名。
两条赤红的千里长龙在虚空之中死斗。
斐怀亲自将逆鳞送到尚未完全醒来的长姐的爪下。
混沌钟声再响。龙尊再次更迭。
睁眼时,斐怀发现自己竟回到了青龙座属于他的那一间松屋之中。
他一睁眼,孟章便察觉动静,快步绕到屏风后质问于他:“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少年拂过下颌的伤口,平静道:“老师,有罪之君退位理所当然,我只是把那个位子交还到它原本归属的龙神手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