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然瞄着他熟稔地拨弄那小法器，纷乱的心绪逐渐平复。
他好像总有这样能力——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谁在他身边，他总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甚至能让身旁的神明也平静下来。
朝然呆呆地盯着他的手看，心想，自己真是太卑劣了。
那日刚从大衍之阵中走出时，她一眼就看见了那负手等候的白衣神明。过去上万年的记忆于灵台中如怒海翻涌，却在几乎一瞬便浮起他的名字，浮起与他有关的所有事。
过去一年的朝然怯弱无能，时时依仗斐怀出手帮忙。
真正的朝然并非如此，她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力量，也清楚自己曾做过什么又将要做什么，她甚至也能切断因缘线，但她却下意识地在他面前装作还是那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一再刻意地遗忘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好像只要她还在这河神府里，好像只要那脆弱的因缘线没断，便能一切如常。
但，怎么可能呢？
她就是用头发丝想也猜得到龙域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终究还是要被带回去做一个完全依照那位的意愿成长的怪物啊……
“想要么？”
朝然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不解地看向斐怀。
斐怀道：“方才便见你一直看着这些星屑，是想要么？”
朝然勉强憋出一个看起来还算天真柔弱的笑：“嗯。”
他将星屑举至眼前仔细打量，朝然心中一沉，慢慢垂眼去看自己鞋尖。
斐怀叹息般道：“朝然。”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将星屑放进她掌心：“以真实性情与我相交便是。”
她没有抬头，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一时接受不了真实的我。”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话。
她近乎坦然地捻着那一片星屑凑在眼前，低声道：“真好看。以前在龙域，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东西。”
斐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在手指离开她发间那一瞬，他愣了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
朝然却好像没有注意他一瞬的愣怔，自顾自地转着那片星屑，语气平静：“我大约很快就要离开白川了。”
若是换到那个软弱的朝然，此刻约摸已经声音哽咽。
可是现在的朝然没有，仿佛随着容貌的变化，她已变得铁石心肠无悲无喜。
斐怀仰头看着结界：“回龙域？”
朝然点头：“是。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出来了。有神帝安排，白川很快会有新的河神。”
斐怀语气温和：“所以呢？”
朝然笑着看向他：“这一年来，多谢你。”
明亮的因缘线在他们之间浮现。
朝然自袖里乾坤中取出金荆棘之花。那精致的花朵在她手中化作一把锋利的暗金色小刀。她将刀刃对准因缘线，一刀切下，没有丝毫犹豫。
刀刃划过，因缘线瞬间便断成两截，并且迅速消失。无形的契约同时被切断。
金荆棘之花重新在她掌心显出原貌，她将它递给斐怀：“我在龙域曾得过不少珍贵的东西，但大多被我砸了，想来要是拿那些东西给你，也对不起你这一年的照顾……这个是我七千岁那年到极北冰原上摘的，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是一朵金荆棘开的花，世上没有它切不断的东西。”
斐怀没有接。
朝然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七千岁时便能摘一朵，现在一万多岁了，自然也能摘第二朵。”
隔着结界与河水，他们都听见来自龙域的寒风呼啸的声音。
龙域的风雪长车到了。
她真的很不甘心，却也只能不甘心……
既定的命运，谁能拒绝？
朝然将金荆棘之花放在他手边，随手将长发绾起，起身告辞：“我走了，保重。”
她要走快些，走得再快些。她既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怕他说点什么。
斐怀还是开口了：“朝然。”
她果然一步都挪不动了。
他说：“金荆棘之花，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所以……定契么？”
朝然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斐怀道：“我与你定契，再帮你完成一个心愿，然后我收下金荆棘之花。”
朝然只觉心口钝钝地疼，面上却丝毫不显，分明背对着他都能笑眯眯地道：“是我自己想要给你的，不必客气了。”
斐怀沉默。
朝然摸了摸光秃秃的没了因缘线的左手食指，毫不犹豫地向河神府大门走去。
冥冥之中，一根本不该存在的因缘线绕上她的手指，那无形的细线收紧的同时，她听见一道极其耳熟的声音在呼喊。
“叶颦！”
朝然愣愣停住脚步抬起左手，稍一运转神力，明亮的细线便显现出来。
因缘线的另一头穿过水府结界穿过河水，连在隔壁白头山山神的左手上。
一行龙神踏神道而来，远远便看见他们要带回的神明手上凭空多了根因缘线。
为首的龙神皱了皱眉，偏过头去与身旁那位龙神说了句什么。旁边的龙神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