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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颦颦（十二）
叶颦失踪这一个多月里，花剑月不是没想过她离开这里去了别处，却从没想过她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
那双总是湛然有神的琥珀眸子现下蒙着一层死灰。
不少小神见状都忍不住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挥手便能让高山崩塌的神明只觉自己心中那座山以自己不能挽回之势……也崩塌了。
少女脖颈上蜿蜒的干涸血迹像是丑陋的裂痕，让完整的少女人形呈破碎之态。
花剑月不想看，却不能不去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拔下她后颈那片沾染血污的香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带回山神府的。
等他从惊愕与前所未有的悲痛之中回过神来时，他正抱着已被小神帮忙擦净血污换上干净衣物的叶颦往山顶走。
少女的额头无力地抵着他的肩窝，像是害羞又像是怕冷。
他愣愣地将她抱得更紧些，好像这样便能让她感到温暖，可触手所得的体肤却始终是冰凉的。
他的小姑娘，他选中的人，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如飞花离枝，如落叶入水。
白头山顶燃起大火。
刚换上白色布衣的少女仍盘着新嫁娘的发髻，发间只留一条枫红发带作为装饰——是她赠给花剑月的那一条。
瞬息间，她在炽热的火焰中化作一捧飞灰。
花剑月手上缠着一条枫红的发带，眼神空荡荡的，好像一个空心木头人。
凡人上供神明最高规格的祭品，被山神他自己一把火烧了。
人祀的魂魄困于肉体，若非神明亲自毁去其肉身，其魂魄便不得入轮回。
最后一朵火花消失在山顶，花剑月后知后觉地伸手想要挽留什么，却什么都碰不到抓不住。
恍惚间，他仿佛也置身于烈焰，全身都被火焰舔舐得生疼。
最痛是左手小臂刺青处与左侧肋下旧伤。
那是他们的缘。
大魔留下的疤痕久久不能平复，她留下的痕迹也不能。
那一朵丑兮兮的令人发笑的小花轻飘飘地从他小臂上浮起，随后如烙铁般死死盖在他陈年的旧疤上，吃色极深。
花剑月捂着肋下跪伏在地，仿佛痛到了极致。
自此白头山的山神便在山顶住下，将叶颦留下的发带绑在松枝上，好像这样，那个曾攀在松树上冲他扔松塔的小姑娘便还在一般。
肋下的纹身仿佛一个毒咒，每每他夜深入梦，便会被肋下传来的灼痛生生疼醒。
花剑月透过破屋顶上的缝看着满天星斗，心想，这或许真是咒吧，毕竟她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心眼极小的小姑娘，他没有救下她，她恨他也是该的。
白川河神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一句好心提醒为自己招来了原本不该有的迁怒，更不会知道那个迁怒自己神明在迁怒自己的时候发现了他与上界某两位神明通信的蛛丝马迹。
也是，神明高高在上，尤其是那些天生神明，无缘无故的，他们如何得知一个凡人小姑娘的存在。
花剑月出手，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虽说他更多是出于迁怒，迁怒白川河神，迁怒白川，迁怒所有神明……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百余年光阴流水般淌过，他从未问过叶颦的轮回转世，颓废并愤世地活着。
他很清楚，转世之后，魂魄还是那个魂魄，但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他过问有什么用呢？
叶颦真的死了。
五十个时辰过去，朝然抱臂看着黯淡的阵图重新亮起神光。
随神光一同亮起的，还有那一条枫红的发带。
百年过去，它仍保持着百年前的样貌，可见被花剑月维护得着实用心。
一点星屑般的碎片从发带上坠落，同时带走了发带上所有的光。碎片落入大衍之阵中，瞬息升腾起虚幻的人形。
朝然看着那个长发如流云般漫卷的少女，低声道：“我该叫你君唯，还是该叫你叶颦？”
少女浅色的眸子带了几分笑意：“既是故人相见，殿下还是叫我君唯吧。”
朝然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却忍住没提，只道：“你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君唯似乎有些恍惚，半晌才道：“我也是最近几天才能感觉到自己破碎的神魂飘离各处，兴许是殿下您的大衍之阵将我一部分神识也召来的缘故。”
朝然讶然。
君唯抿唇一笑：“不过我也尝试了，我的魂体应当是不能重新聚齐了。”
朝然垂眼看着自己脚下，声音有些颤：“我对不起你。”
君唯摇头：“殿下，我倒要多谢你，不然我也不会遇见他。”
朝然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莫不是真的……”
君唯干脆颔首：“我再不济，好歹也是个龙神，残魂附在凡人身上，那凡人自然什么都随我。”
朝然急道：“可是他惦念的是叶颦！”
君唯愣了愣，笑着摇头道：“殿下，我是君唯，却也是叶颦……或者说，我是‘叶颦’这个人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