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乔母的梦里。
难产二十四小时后的乔母精疲力竭,梦见林清清穿着护士服。这个费尽千辛万苦从山里走出、又自毁前程的女孩,本就瘦削的身躯仿佛只剩下一层皮抱着骨头,站在病床前摇摇欲坠。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生在农村?”
“我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能生在有钱人家?”
她埋怨不公的家世与命运,憎恨幸福又天真的城里女孩,述说着怀孕被学校开除后的不容易。用为数不多的存款租了间不透光的地下室,每天都能闻到垃圾腐烂的味道。她孕吐严重,有一次肚子疼得没力气起身,两天滴水未进,清醒又昏厥挣扎多次,最近还是自己爬起来吃馊了的饭菜。
说这些话时,她目光中栖息着冷冷的光。
“清清。”乔母轻轻叫道:“还来得及……”
她想告诉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能相信,跌入陷阱更该及时止损。人生总有犯错的时候,但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
对方却摇了摇头,笑得凌厉,“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林清清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抬起手又放下手,最后深深望她一眼,转身推开门走了。
乔母疲倦地合上眼眸,再睁眼便是全家老小围在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切关怀。这个梦被她忘到九霄云外,直到此时听到录音才幡然想起。
“都是林清清找的我。”
录音笔穿出护士沙哑、带有地方口音的叙述:“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她是来上大学的,我是来打工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十二月下过两场雪,一场在二十号,一场在二十五号。二十号那天晚上十点多,她挺着肚子来找我,问我有没有什么催生的药,能提前生孩子的那种。”
“她打听你妈的事情,用假名住进医院,还给我五万块。她说,要是她和你妈生的都是儿子或女儿,让我帮忙换孩子,事后再给我五万块。要是娃儿性别对不上,就算了,五万块照样给我。当时我男人在工地摔断了腿,正愁没钱买奶粉给小孩喝,所以……”
自乔乔出生后,再没听到过林清清的消息。乔母后悔过,想着自己是否太狠心,也想过找回林清清。却没想过梦不是梦,人不是人,你所以为的过往原来仅仅是你以为。
林清清恨她,她出钱出力培养她、帮助她,她却刻骨恨着她。
这份恨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感谢信里带着恨吗?还是补品中鸡汤里?那天晚上假如她没有半路醒来,林清清混入病房又想做什么?
林清清真的换了她的孩子吗?
乔母怔怔看着林晚,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隐约瞧出自己年轻时候的轮廓。她的双手渐渐收紧,猛然意识到手心攥着的披肩是乔乔送的母亲节礼物。
林晚和乔乔……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回头,乔乔的身影从门缝间一晃而过。
乔母手一颤,急忙叫到:“阿南!”
乔司南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让她冷静冷静。”
“可是你妹妹——”
“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想不开,再说她早晚要知道的。”
理智上知道儿子是对的,感性上却觉着儿子无动于衷的样子格外冷漠。乔母不禁怒从心来,“你去不去?!”
乔司南摸了摸耳垂,偏头对林晚道:“送你出去?”
乔母这才看向林晚,沉声道:“你也回去吧。”
“以后……别再来了。”
果然还是选择了乔乔啊。
原主真是吃力不讨好来着。林晚这么想着,淡淡道:“阿姨别误会,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来探病。至于以后……谁想来呢?”说罢戴上墨镜,不顾乔母的反应便推门离去。
——
乔司南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支抵到林晚眼皮底下。
林晚一脸冷漠:“不抽。”
“烟酒不沾可没法谈生意。”
乔司南将烟夹在耳后,话锋一转:“不过女孩子还是少抽烟的好。”
秋冬交替温差大,推开医院大门,冷风呼呼地灌入衣缝中。林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急忙将卫衣帽子的抽绳拉紧,系个小蝴蝶结。身上忽而一暖,原来是乔司南脱了外套,迎头盖面地挂了下来。
林晚犹豫片刻,裹紧了外套问道:“不去找乔乔么?”
他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打火机:“她现在想听什么?根本没有抱错这回事,还是她永远是乔家唯一的女儿?我可不会说这些哄小孩的话,急着找她干什么?”
这和说好的宠妹狂魔不一样啊?
林晚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
“装不知道不是更好么?”
这是林晚最不明白的地方,揭开这层血淋淋的真相有什么意义?
乔乔以万众宠爱的公主身份生活多年,一朝从天堂跌入凡间,其中落差足以活生生摧毁一个人;而原主童年凄苦,性格敏感缺爱。除非全家人齐心协力希望弥补亲生孩子,不然认亲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