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老师，我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喜欢上自己的学生。”
这句话，形如一块巨型馅饼，猛然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和乐感到脑子震荡了下，有点晕。
老师……竟然承认了，承认喜欢她？
对于她而言，这约摸就是麻芯常挂在嘴边的有生之年系列。
“她小了我七岁，和我截然不同。她遭受过家庭和校园暴力，被至亲抛弃，被朋友背叛，对环境、对人缺乏基本的安全感。但她在路边看到被遗弃的猫会上前喂食；大街上碰到老人摆摊会过去买点东西，让老人早点回家。看上去瘦瘦小小，却出乎意料的坚强；有棱有角，却不是为了刺伤他人，仅仅是为了防备他人靠近。可怜，更可爱。”
“我一天比一天注意她，她也一天比一天信任我。直到，我发现她对我的感情超出师生情谊。”他闭了下眼，回忆起当年那一幕，“她说让我别管她，去管女朋友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和乐心头震了震。
老师指的是她有意考砸，他陪跑那回。原来，老师这么晚才察觉她喜欢他？
“但要我选最不可能喜欢上我的学生，我会毫不犹豫地选她。”
“为什么？”她心头又是一震。
于端阳侧过头，一米开外是她的脸，不必看，便知写满讶异。他轻哂，“因为你也是最可能喜欢上我的学生。”
那个“她”字陡然变成“你”，意味着自述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谈话。
和乐微抿唇，“我不明白。”
于端阳摁下车窗键，这里不比江边，风势小了不少，他干脆把车窗一降到底。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与其说是尊重一日之师，倒不如说是尊重知识；不过把为师和为父联系在一起，有其道理。为师者，必须为父，一来要爱，二来要管；可以和学生打成一片，但该让学生听话的时候，要有足够的威势。所以老师这一角色最易吸引哪一类学生？原生家庭不圆满的，内心渴望爱的。”
而这些都是和她对得上号的，和乐下意识补充。
“你在失去母爱后，把所有希望寄托于父爱，换言之，你父亲是你的精神支柱。故而，尽管你父亲只打过你一回，你始终耿耿于怀，无法释怀。包括同学对你造成的伤害被你最大化，部分是因为父爱缺失后，你最大程度地寻求其他的爱，诸如友爱，来补给那段缺失。”
“而我作为师长，在本职工作内对你施加比较多关注，要被你依赖和信任，甚至喜欢，不难。”
“老师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她震惊得不敢下结论。
“猜出来了？”以她的领悟力，该猜出来了。
他唇角牵起一线，“另外，你提起过，你初中好友因为一名男生打了你一耳光，而你或许也因为这件事，对同龄男生产生排斥心理，你说自己为避开许锵选文，倒不如说是避开理科班男生多的环境。而我，恰恰避开了同龄这个选项。”
他侧过脑袋，面向窗外，鼻梁和下颔线被晦暗的光线打出一段淡影，更显深刻立体。
和乐微感晕眩。
这么说来，老师当年游移的点竟然是……怕她的喜欢只是女儿对父亲的喜欢？
太、荒唐了。
见他暂时没有开口的打算，她轻声道：“我赞同老师上述所有论据以及论证方式，除了论点。我对老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因为老师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什么？”
“你本身。无论年龄、长相还是学识条件，我爸都不具备，这都是老师作为师长之外的吸引力。我没办法把老师当作父亲来看待。”
于端阳一怔，再后笑了，“是我死脑筋，不会转弯，我以为我可以拿你当孩子看待，你自然也能拿我当父亲看待。另外，我也低估了你对感情的灵敏度。”
习惯了条分缕析的思考，所以更依赖可能性来判断感情。那回她拿所谓的女朋友作对比，更增强了说服力：她只是对他的关爱产生占有欲，就像孩子天性渴望全部的爱。
他出身书香家庭，太爷爷那辈就是塾师，爷爷更常以“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自省，他受爷爷影响至深，再随心随性，也有自己的坚持在。
不对学生动心、不利用学生的动心都是师德。
师生恋难以为世所容，一来怕老师利用威势胁迫学生，二来怕老师利用学生涉世未深的特质加以诱引。
他追求刺激新奇，在道德上却是保守派，倾向于服从多数；对此，他慎之又慎。
然而事态显然未能按他预想的发展——带她去老胡那，带她回家，还有那通没挂断的电话，他不是忘了，而是怕她睡不好，索性熬了一夜。
隔天早上，他接完她那通电话，坐在阳台藤椅上，睇着将明未明的天光，竟有几分难以释怀。
凡此种种，都在普世伦理之内，却在师生情之外，无论哪一样，都包藏自己的私心。
毕业晚会那晚，他生平头一遭领略了心潮澎湃的。
她在台上，他在台下，她在明，他在暗，他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那天后，他牢记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要想更进一步，不难，他绝不能加以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