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
那头哼起歌。
和乐鼻尖冒汗,察觉面前投来的视线,压迫感横生。
有些话真的可以说吗?
她心头微微茫然,眼前晃过几副画面,周山上的、医院里的,甚至更久远些的平安夜以及那通期中电话,相同点是,主角都是她和老师。
找到一个可以说的人……那个人可以是老师吗?
“端阳,走了?”那头催促。
于端阳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先回去吧,想说了来找我。”
和乐迟疑地抿了下唇,在老师迈步前,小心翼翼打商量:“可以晚自习后吗?”
她记得,老师今天在二班上晚自习。
于端阳寻思着和乐是要一个四下无人的倾诉环境,点点头,“好。”
整个晚自习,和乐坐立不安,效率一直不高,几次察觉身旁的注视,等她抬起头,麻芯又极快地撇回去,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忍住没问。
好容易捱到晚自习结束,班里人清空不过三五分钟,她收拾好东西,出门。
刚跨出门槛,一道身影抓眼。
穿运动服,身形修长,正举着手机靠在二班前面的栏杆上,姿势别有一种随性洒脱。
“不说了,没空,下次约。”
挂了电话,那张脸转过来,唇边笑意微微,卧蚕凸起,顿生温柔。
不知怎么的,和乐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走吧。”
她乖乖跟上,过四班,抬眼看到高一高二段之间的连廊,心头一动,她大着胆提要求:“老师,我们可不可以在外面说?”
她怕在密闭的空间里,自己会窒息。
没想到前头的人极好说话:“依你。”
夜色深浓,高一高二教学楼漆黑一片。
时已九点四十,高三段是十点下课,寝室阿姨十点十分准时查高一高二寝室,她怎么都得在十点随着高三的人流溜回寝室,也即是说,谈话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
和乐瞪着面前的栏杆,想把脑袋咣咣往上头撞,说了要说,这会怎么就吐不出半个字?
于端阳耐心等了一分多钟,没等到声音,心里有了决断。
“把我当滚滚吧?”
耳边冷不防冒出这句,和乐一个恍惚。
老师突然提滚滚……她猛然忆起上学期,老师曾谑她对着滚滚,话都多了不少。
显然这话是在鼓励她。
目光在一楼行道树旁的那盏路灯上凝定,和乐急切地想找一个切入点,想到了,终于开口:“老师一定看过《童年》吧?就高尔基自传三部曲的
第一部。”
“初中看过。”
“里面有一段话,是阿廖沙的外婆说的,我背过。”
她深吸口气,把曾经震撼过她的文字一个个从脑子里抠出来:“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老师记得阿廖沙的外婆说的是什么吗?”
于端阳敛目,还未回答,问的人抢先一步,自问自答:“是蟑螂。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就像蟑螂,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因为,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笨拙的铺垫之后,就是自己的故事,她轻轻吸着气。
“我小学有个好朋友,我很喜欢她,就带她去我家玩。可能我家没什么好玩的,后来她就不跟我玩了。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我家不好玩。所有人都不跟我玩了。”
“上初中后,我又交到一个好朋友,我依然很喜欢她,在她问我能不能去我家玩的时候,我犹豫好久,还是答应了。她去了我家,后来还是愿意跟我玩,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以为自己找到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和乐边说,边握紧了栏杆。喉咙干涩,她努力咽了咽,才继续往下说。
“可是,后来我们吵架了。第一次吵架是我考第一的时候,她成绩很好,我们有入学考,她是全校第一,那次,我抢了她的第一。是我太笨,她没提,竟然也没发现她真正生气的原因。之后又有一次,我考了第一,第二次吵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不能考第一,我可以考第一之外所有的名次,唯独不能考第一。”
于端阳拧了下眉,看来,这才是和乐连单科第一都不敢考的原因,比起上次周山上的那个理由倒是合理些。
他不作声,称职地充当滚滚。
“吵过两次架,她还是愿意理我的。没想到没多久,又有了第三次——她说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男生,男生正好跟她告白,她就答应了;几天后,她突然扇了我一巴掌,说我不要脸,说我的眼睛是狐媚眼,会勾引人。她情绪很激动,而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终于知道,她已经不肯再理我。可是一开始,我甚至都不认识那个男生。”
和乐至今犹能回忆起那句“我不会原谅你”搭配的表情,比她在电视里见过的更歇斯底里,仿佛恨她到了极点。
明明一个月前,她们两个还手挽着手。
想及此,牙齿不自禁抵住内唇嚼咬,直到感受到痛意,她才接着往下说:“再然后是体育课,她丢了一百块钱,指着我说是我偷的,当着全班人的面搜我的口袋和书包,最后没搜出来,她在所有人面前说,‘你家这么穷,我不怀疑你怀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