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整整两天,唐绯便一动不动地跪着,膝盖头起初很疼,到了现在,已没了感觉。
不是没有人嘲笑过她,说她明明是个弃徒,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回来;说她拿了一盆没发芽的疏天影就想糊弄掌门,真真厚颜无耻……
从前的唐阿绯若听到这样的取笑,一定会跳着脚回敬回去。可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说。
唐绯想,这些取笑嘲弄算什么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猴子离开更可怕的事情了。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第三天傍晚,一番萧疏冬雨后,天穹悬起一道虹。彤色的唐家堡大门缓缓开启,里面走出一人——掌门唐绝,玄袍鹤发,眉目严凛。
他沉默半刻,慢声道:“何事?”
近三天不吃不睡,方才又淋了一场雨,唐绯的神智已十分模糊了。恍然见到掌门,她唇角动了动,才磕磕巴巴地开口。
“掌门,我一个朋友病了,是中毒。他看过好多大夫,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治好,你能为他解毒吗?”唐绯说着,又哆嗦着手从袖囊里取出一叠纸,“这是我一年来为他配的药方子,每副药服过以后的反应,我都记下来了。”
唐绝皱起眉头。接过那一叠纸。
其实唐绯的医术不菲,这些药方子已是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却无一副有效。
如此奇毒,怕是天底下,只有那么几种。
唐绝眉头拧得更深:“你的朋友是——”
“掌门,他姓江,叫江展羿,我叫他猴子。”提到“猴子”二字,唐绯心间蓦地一疼,她急切起来,“猴子他对我很好,唐门把我赶出去了以后,就是他收留我的,他还说,我以后也可以跟着他。掌门我求你,求你救救他……”
唐绯一边说,一边往前跪行几步,俯身就要给唐绝磕头。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刚俯□,浑身便瘫软如泥,昏晕在地。
唐绝看着唐绯,叹声摇了摇头,“来人。”
唐门里,即刻有几人应声而出。
“把她……”
“狐狸仙——”
话未说完,不远处便有一负刀男子亟亟跑来。
江展羿愣怔地看着地上的唐绯。她浑身上下都是泥浆,发髻也散乱了。那个极臭美的狐狸仙,几曾如此狼狈过?
江展羿慢慢蹲□,又轻声唤道:“狐狸仙?”
唐绯没有回应。即使昏过去,她也微蹙着眉,整个身子寒冷的像这个冬天。
江展羿沉默片刻,缓缓地,细心地帮她把发丝拂去鬓后,然后他脱下外衫裹住唐绯,如往昔般将她背了起来。
走之前,江展羿目光在唐门一干人等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唐绝身上。
虽知人情冷暖,焉能冷暖至斯?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黑漆漆的眸子里,甚至连苛责之色都没有。
唯余淡漠。
熟悉的温暖带着一种归属感蓦然来袭,唐绯于半昏半睡中迷迷糊糊地唤了声:“猴子……”
“嗯。”
“猴子,掌门肯见我了。可是我很累,等我睡好了,我们去找他,求他……给你解毒……”
“嗯。”
听到回应,唐绯像是很开心,下意识地将头往江展羿后肩处埋了埋,继续道:“等你的腿疾好了,你再带我去一次江南看欧阳爷爷吧。这回你不要跟他说,我是你朋友,你要说,我是你的媳妇儿……”
“……好。”
唐绯念叨着念叨着,声音便渐渐小了。
冬日黄昏,江展羿背着她往附近的镇上而去。他的唇角终是牵出一枚笑——这只狐狸仙,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丢不掉了。
哪怕这一辈子只余数天。
到了客栈,江展羿先为唐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将她抱去床榻上。
此刻已是暮色四合,唐绯睡得很沉,江展羿却了无睡意。
三天前,他赶到常西城便昏晕过去,在葛大夫的药铺里睡了两天才醒来。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体内毒素所致。
如此看来,此毒蚀人性命是迟早的事。可自己又不能抛下狐狸仙,这该如何是好?
江展羿思绪沉沉,不觉屋外传来叩门声。
叩门人连敲几下,都无人回应,便唤道:“公子,有客来找。”
江展羿把门拉开,屋外站着的除了客栈小二,还有一人赫然是唐门掌门唐绝。
唐绝一脸肃然,径自便道:“你就是江展羿?给我看你的腿。”
第29章
江展羿不是不想拒绝。
但是,哪怕有一丝生的希望,就算对方跟自己不共戴天呢?
江展羿沉默片刻,敞开门,让唐绝进了屋。
唐绝先为他探脉,之后在他左臂开了一道口子。拿碗将血水接了,放置鼻下闻了闻。
“你可知道你所中何毒?”唐绝搁下碗,问道。
江展羿垂下眸子,须臾才说:“至毒,冥泉。”
唐绝长叹一声:“中了冥泉至毒,却能死里逃生,已是上天福泽。你又何苦苛求多活几年?”
江展羿默然,不由朝榻上沉沉睡着的唐绯看去。
唐绝再一叹,从袖囊里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江展羿。
“冥泉甚烈,逃不开一死。此物为唐门百毒草,你合水服下,许能化去你体内毒物一二,令你多活几日。”
唐门百毒草,能化百毒,能为人续命,可百毒草碰上冥泉,起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