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就像……就像父皇派我父亲去剿灭安西的八万镇西军,我父亲罪无可恕,可是说到底……说到底……”我不敢继续说下去。
刘珩又道:“父皇年岁高了,越发听不进别人的劝阻,一意孤行。贺乐水的文/字/狱,判得着实荒唐,虞泽忠却尽是挑拣我父皇爱听的话说。大萧国势平稳才几十年,我怎么坐视这等危机潜藏在盛世的表象之下……”
刘珩是我的丈夫,可他首先是刘氏王朝的储君,大萧的太子,他每日多思多虑,不顾自己生死也要面对的,是最残忍的政局。
我知道,他一定对我有所隐瞒。关于他现在的处境,关于一个罪臣之后的太子妃给他带所来的负担。
因为父亲的罪责,崔嵬被牵连,官降三级去守卫梁王属地。崔嵬下月十九就该出发了。
他先行下车,护住我额头,我直接跃入他怀中。
“刘珩,如果我跟着崔嵬离开一段时间,中书省会不会少找你一些麻烦?”我伏在他肩膀上轻轻问道。
他闻言忽然跳开,捏住我肩膀,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他低头沉沉叹了一口气,抖了抖外衫,整理走一身的疲惫,翻身上马,嘱咐我在家等他。
原来他这一路回来,只是为了护送我,他政务在身,还要离开的。
仔细回想起来,自我嫁给刘珩,他这种日夜繁忙的身影我并不陌生,可却很少见他在人前透露出些许的柔软和疲惫,永远都是神采飞扬,对待敌人更是威势迫人,令人又敬又畏。
太后告诉过我,夫妻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有的时候,至少,在我面前,我多么希望他可以不用那么逞强。
东宫的下人一如既往的势利,我怀/孕的时候尚有人在观望,自从刘珩惩处了昭训,从前从未见过的一些面孔开始往我的眼前晃,奴颜婢膝地着一些恭维的话,我甚是不习惯。
这些下人也是一重隐患。
如果哪一日,刘珩真的遇到什么祸患,这些人只懂得畏死乐生,更没有半点对主人的忠心,如何能帮助他平稳度过困境。
刘珩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爹不疼,没娘爱,好不容易有个和蔼的奶奶,还用他来制衡后宫权势,娶了个老婆是仇家的女儿。嗷嗷待哺的一群门生,忠心倒是忠心,就是没什么话语权,再加上东宫一群势利眼的下人。
太惨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记得以前从戏折子里看过,说是一个女人,对男人依赖也好,敬畏也罢,都未必有深沉的情爱,只有对他产生了怜悯,才是真正的爱极了他。
想起这些话,我顿感惊心。
这些日子,我努力帮刘珩调/教这些下人,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起码能让他们以后不要过于放肆,尽到做下人的本分。
玖娘夸赞我终于表现得像东宫的后宅之主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这个后宅之主做不做得住,还能做多久。
我存了一些钱,托下人帮我去寻找阿元的姐姐,我答应过阿元,逃出冯记医馆后,要救济他生病的姐姐。
仔细想想,我能做的也不多了,在上/京也没有手头的未了之事。
自从崔家的势力被彻底摧毁,刘珩和崔嵬之间水火不容的紧张局面一下子得到了缓解。刘珩不再向以前那样见到崔嵬就两眼泛红,急得像一只炸毛的兔子,而崔嵬也不再刻意回避刘珩,两个人还能坐下来长谈,没错,是长谈。
比如现在。
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刘珩把崔嵬请到了家里,说“要在大舅哥出发前好好叙旧。”我还有些担忧,这两个人的旧有什么好叙的,互相看着不顺眼,叙着叙着,想起新仇旧恨,再打起来,又是一场麻烦。
结果我跑到那一看,倒是春风和煦,有来有去的。
说起来,在我们年纪尚稚的幼年,崔嵬还同刘珩一起鬼混过,崔嵬是天底下最乖最正的孩子,还差点被刘珩带的阴沟翻船。后来,因着父亲的教诲,崔嵬便刻意亲近刘昶,疏远刘珩。
我们崔家是武将家族,崔家的人尊敬强者,崔嵬的家国情怀是埋在骨子里的。所以,我想,虽然他们二人性格迥异,甚至曾经立场对立,但崔嵬对刘珩,还是天然亲近和敬重的。
俩人聊到最后的时候,才稍微起了点争执,开始脸热起来。
刘珩先是笑嘻嘻地说:“舅哥就放心地去吧,绾儿在东宫,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平顺。”
崔嵬不紧不慢地回答他:“太子自己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虽然末将要去封平了,需要的时候只需要知会一声,我不想自家妹子变成别人的累赘……”
刘珩打断他道:“不必了,本王觉得不会有这个需要。”
巴巴得把崔嵬叫来,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刘珩是把我前些日子提的那话记在了心里。
他是太子,崔嵬是臣子,太子都这么说了,臣子也不敢多啰嗦。
崔嵬这个人,遇到天大的事情,都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不知道的人都害怕他,了解他的人,却知道他尤其可靠。
崔嵬单独告诉我,刘珩作为国之储君,人品和手段无可挑剔,值得信赖,因此也获得了无数青年有为之士的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