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
或许是当初的事有种被欺骗的愤怒，纵然戴江与申屠刚都知道，杨飒那一肚子火仍旧憋在心里无处发泄。很意外的是，此刻在孟昭好奇却冷淡的态度下，他反倒愿意说出来。
孟锦年蓦地抬头，意识到杨飒这是准备说了，心里忽而有了几分忐忑。
“当年与贺家定下婚约，我尚且还不懂事。”杨飒缓缓道，黑暗里他的声音带了一种追忆往事的味道。
“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投身卫所，成了军户。被人瞧不起在所难免，只不过贺家早早就与那个知府家里有了默契。就连……”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就连那个女人，也早就跟知府家的公子有了默契。”
“我故意上门，也是为了给他们添堵。”杨飒冷笑了一声，闲闲道，“如此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小人，我杨世泽一点也不稀罕。”
手指忍不住摸到靛蓝色荷包，杨飒微微眯眼，那日的情景陡然浮现出来。
孟锦年见他沉默下来，也不禁想到那日的情景。
她微微低头，清了清嗓子：“后来呢？”
后来……
杨飒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情景，说不清是被欺骗的愠怒，还是对于那人并非贺雪瑶的愤怒。
他的手指陡然攥紧靛蓝色荷包，慢慢捻动，有几分讥诮的味道：“或许是他们瞧我不起，竟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我见到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不是那个女人。”
过程不消杨飒多说，孟锦年也无比清楚。杨飒只是简单概括，说是一位普通的侍女李代桃僵，骗他许下承诺。结果他无意中回头却发现真相，而且那个侍女已经不知所踪。说到此处，地洞里呼吸陡然粗重了一些，他冷笑了几声，又归于沉默。
孟锦年低着头，心里不禁有了一点心虚与愧疚。当初的欺骗，毕竟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内，她忍不住低声道：“那你……恨她么？”
杨飒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以为的羞辱与欺骗，其实只是她顺势而为之下的一场阴差阳错。
“恨？”杨飒冷笑了一声，又阖上眼眸，沉声道，“她还不值得我恨……”
锦年心头微微一松，又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愠怒：“但如果再让我碰到她，我定然不会放过她！”
孟锦年缄默。
杨飒说完后，开始追问孟锦年的事情。锦年只阖上眼眸不说话，黑暗里杨飒喊了她几声后，也明白了她的意图，心里不禁哼笑了一声。他不再喊孟锦年，也阖上了疲惫的眼眸。
墨蓝的天色逐渐变得浅淡，冥昧的光线洒落进来。
孟锦年睁开眼睛，刚动了动身子，就感觉身体酸痛。尤其是肩膀的位置被什么东西压着，刚一转头，就望到靠在她肩膀上的杨飒。
一夜过去，他脸上略带了些胡茬，肩膀上的血已经凝固成殷红。
咫尺之距，可以看见他挺直的鼻梁，脸部轮廓鲜明，也可以称得上是个英武的男子。当年京城里，想要把女儿嫁给杨大都督的人数不胜数，除了他身居高位，便是因为周身的不凡气度。
孟锦年不知不觉盯了一会儿，杨飒忽然蹙了蹙眉，她倏地收回视线。
一夜过去，未曾听见上方有什么人经过的声音，想必他们往山下追过去了。与戴江谈判的人质交换就在明日，他们今日恐怕拼了命，也要找到逃跑的人。尤其是杨飒，此刻正靠在她肩膀合眼休息的男人。
杨飒果然慢慢醒过来，孟锦年扶着墙壁站起来，忽然踉跄了一下。
杨飒立刻看过来，视线扫到她的腿部，微微皱眉道：“你受伤了？”
“昨天摔下来时，腿受了一点伤……”孟锦年踉跄着走了几步，一边说，“不要紧，我们今日必须想办法出去。”
“昨晚怎么不说？”杨飒忽然沉了声音，起身走过来刚伸出一只手，孟锦年倏地倒退了一步。
杨飒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盯着孟锦年，拧起眉头。
“我没事。”仿佛天色一亮，两人之间又有了一种无形的屏障。面前的少年只是望着他，平静道，“还是想办法离开吧。”
杨飒盯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
地洞有一人多高，杨飒自愿蹲下来，让孟锦年踩着他的肩膀爬出去。孟锦年迟疑起来，杨飒蹲在地面上，转过来不耐烦道：“你磨蹭什么？”
孟锦年低了低头：“我的腿受伤了，不一定能出去。还是我……”她本想说自己蹲下来，又想到估计不能承受杨飒的重量，霎时间安静下来。
杨飒忽然身体往前挪了几步，蓦地用胳膊抱住锦年的双腿。
双腿被人抱住，这个人还是杨飒，孟锦年的身体倏地僵硬起来。她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杨飒牢牢箍住。
“你……”
“如果再不出去，说不定山寨的人就要追过来了。”杨飒紧紧地抱住她的双腿，微微抬眸，“出去还是等死，你选一个！”
事到如今，已经无可转圜，孟锦年忍着腿部的疼痛踩到杨飒的肩膀，一只手扶着墙壁。
杨飒慢慢站起来，终于把孟锦年艰难地送了上去。但以锦年的力量，不足以拉出杨飒。好在周围都是垂下来的树枝，她拉着树枝递给杨飒，杨飒凭借树枝的力量从地洞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