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识得戚长老太久了,深知这人天性凉薄,纵有不舍不忍,也只是片刻之事。
果然戚长老道:“娟娘,你知道外头那批灵茶的抬价为什么停止了?”
娟娘张了张口,这一瞬间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越想越是心惊,最后颤声道:“你,你和她定了什么协议?”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用上什么敬称了。
戚长老沉默半晌。才摇头道:“你也莫要怪我。你真不该为了一己私仇,拖我下水。”
鸣水宗生意受损,在这件事上戚长老和她可是同进同退。偷盗宁远堂的灵茶也是得了他的首肯,这叫做“拖他下水”?这个男人想杀她。还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果然是凉薄至极!娟娘想冷笑,扯动面部僵硬肌肉作出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你真要我死?”这静室中的人,她一个也打不过。可是要她引颈就戮,她做不到!
戚长老偏过了头,不看她表情,却低声道:“念在你跟我多年。我也不想让别人动手。桌上有一封鸠毒丸,你自行吞了吧。”鸠毒丸可以毒杀修士,尤其她修为不高。
娟娘面色青白,嘿嘿地笑了:“好,你真是我的好长老!可是戚留仙,我这些年也没少帮你办事吧?你那些收拾不干净的小尾巴,就不怕有人泄露出去?”
戚长老冷冷道:“你只管放心上路,无须替身后事担忧了。”
他是执意要她死了!娟娘紧紧握拳,指甲都刺入了肉里,却不觉得疼痛。她不甘心哪。她恨戚长老,但更恨的是宁小闲!凡事都因她而起,倘若没有这个女人。她和闻人博的采艳团生意还是做得好好地,她也依然在戚长老手下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她就要死了,那个女人却活得滋润,凭什么,凭什么!
娟娘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被那姓宁的小贱人这般摆布,你难道不想出气?”
戚长老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做什么?”人之将死,其言未必也善,这女人自来心眼儿极多,他不得不防。
“你放心。我只不想让那姓宁的小贱人好过而已。”她走到书桌后面,取一张白纸。唰唰唰写了几行字。
到了此刻,她握笔的手反而很稳。随后就将这墨迹未干的纸张扔到戚长老面前道:“这是我今日中午才得的消息,你拿我的印鉴盖上,必有说服力。”
戚长老往纸面上扫了一眼,神色微变道:“这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娟娘咯咯笑道,“最重要的是,你和我一样,都不想让那小贱人省心吧?只要能妨害到她,我就舒坦了!”
她看了一眼戚长老。且让这老男人得意一段时间罢,这么多年来她手里握着他的证据,难道还少了?不急,不急,她遭了意外,也自然有人会替她报仇!
“宁小闲,你厉害,我的确弄不死你。可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安生!”她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毒丸,吞了下去。
……
又过了不久,七百三十二号包厢的门,再次被人敲响。这一次敲门声轻而缓,极有礼貌。
小厮开了门,外头站着的婢女自然是已经换过人了,此时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道:“这是戚长老送来的礼物,请您亲自验收。”她将“亲自”二字咬得很重。
宁小闲会意,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了,才将锦盒慢慢打开。
她、鸠摩和无面,都将目光投了进去,随后默然。
除了那件物事,盒中还躺着一张血迹斑斑的字条:“闻人博此刻不在中京,容后补上。”
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宁小闲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盖,将这件战利品收进储物戒中。
小厮重新走了进来,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注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她神色如常地轻轻啜了一口,就望着发卖会的水月镜出神。
论心智,论计谋,娟娘也是个人才,值得她佩服。
不过,这一番暗斗下来,她还安然坐在这里,而娟娘却已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她手中始终握有来自隐流的主动权,而娟娘不过是戚长老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她就算再聪明,也难免被人在心中论斤称重。而走狗最可悲也最逃不脱的下场,就是随时可能被主人抛弃。
长天说得对,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权势最大的作用就是保命,保住自己不会被旁人摆布,保住自己不会像路边的野狗一样死得毫无价值。
她拿起茶盏,向虚空遥遥一举。
身死债消。娟娘,这一盏茶,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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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白玉京内一曲暂了。
宁小闲往回走的时候,中京已是华灯初上,满城灯火闪耀,万千华光冲天,映得天上星河都黯淡了光芒。这是当世最繁华之地,南来北往无数人梦想着腰缠十万贯之后的必来之地。
解决了一个隐患,她自然觉得心头舒畅。所谓好事成双,她才出了白玉京就接到宁羽的来讯,他已经从外地返回了骈州,因此阿离可以动身前去找他了。
听到这个消息,阿离顿时紧紧咬住了唇,眼中有雀跃之色。宁小闲逗她道:“可以去找宁羽,你可欢喜么?”
“欢喜!我好想他。”阿离大大方方,毫无扭捏之态。宁小闲一怔,才想起这小姑娘从来不是人类,自然没有凡俗女子的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