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剧痛翻身爬起,衣袍间的杏花飘落而下,血迹斑斑。
“朱瑄。”他直呼皇帝的名字,“可以让我见一见她吗?”
朱瑄立在阶前,昂首凝望无垠的夜空,淡淡地道:“不行。”
罗云瑾闭一闭眼睛。
当初圆圆死的时候,他没有让朱瑄见到她最后一面,他独自一个人葬了她,这一次,朱瑄要报复到底。
他很佩服朱瑄,隐忍多年,始终隐瞒金兰真相,没有让她察觉到一丝异象。
换做是他,可能早就露出蛛丝马迹,让金兰猜出实情。
金兰最后选择的人是朱瑄。
嘴巴里涌动着铁腥味,罗云瑾捂住伤口,一步一步离开。
身后传来朱瑄的声音: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罗云瑾脚步一顿,背对着朱瑄:“我不知道。”
他会等着。
月光笼在朱瑄清俊的面庞上,他凌风而立,道:“我也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他可以等。
哪怕要等上一辈子。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这一次需要等多少个六年,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六年后,他还在不在人世。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护着她,照顾她。
所以他要留着罗云瑾的性命。
目送罗云瑾佝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朱瑄单手握拳,掩唇咳嗽,凉风从喉咙灌入,肺腑紧紧缩成一团,浑身发颤。
不远处侍立的扫墨满脸焦急,担忧地望着他。
朱瑄转过身,走进温暖的内殿。
如果金兰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埋怨他不该半夜站在风口吹冷风,催促他赶紧去内殿暖身子,温柔地抚着他的胸口,督促他吃茶。
他必须好好保重身子,他得听金兰的话,他还要等她。
圆圆,我等着你。
等一辈子。
……
皇后崩逝,天下举哀。
皇帝旧疾复发,一连半月不能视朝,皇后丧葬之事全部由礼部和司礼监料理,群臣显宦换上丧服,入宫哭祭。
因事发突然,群臣震惊,礼部仓促之中难以拟定谥号,后来礼部尚书亲自选取谥号呈上,请朱瑄裁决。
朱瑄早已辍朝,不御正殿,只在暖阁和左顺门接见大臣,百日之内不再视朝。
待选的谥号递进内宫,他没有裁夺,此后礼部数次上疏请求议定谥号,帝不允。
礼部再请,朱瑄只说了一句:“朕百年后,与皇后同葬。”
朱瑄登基几年,愈发乾纲独断,群臣不敢在他悲恸之时屡次犯上,只能听之任之。
按规矩,皇后崩,皇帝为其妻服丧一年,以日易月,七日可除服。
朱瑄却整整一年都只着素服。
群臣无奈,皇上勤于政事,秉烛达旦,一年到头,风雨不辍,如此励精图治,他们还能说什么?
君明臣良,海内雍晏,天下太平,户口繁多,百姓安居乐业,朝堂秩序清明,司礼监的内官也多为胸襟开阔之士,贤人辈出。
与此同时,皇上一改当初的温和谦逊,作风愈来愈稳健凌厉,雷厉风行,频现铁腕,内阁和司礼监互为牵制,无力架空皇权,除了每隔一段时间上疏请求选妃之外,不敢插手后宫之事。
朱瑄登基的第五年,早已就藩的庆王和德王先后上疏,条陈藩政,请立宗学。
奏疏送至六科廊房传抄,礼部知道无力阻止,上疏附议。
是年三月,在大学士谢骞的提议下,朱瑄下旨令诸王府开设宗学,教导宗室子弟,命他们研习四书五经,以及礼、律、令、数、书、课等六科,还有《皇明祖训》、《孝顺事实》、《为善阴骘》等书,学业优秀者可以授予王府官职,供给禄米。
同时朱瑄还适度地开放了对宗室子弟的限制,让他们可以从事四民之业,以便自给自足。
朝廷开始控制宗室人口,严谨宗室藩王侵占百姓土地。
朱瑄登基的第八年,国朝户口增至千万户,赋税收入涨至三千万石,达到近三十年的巅峰。
第九年,元辅徐甫病逝,朱瑄为之辍朝两日,赠太保,谥端肃。
老臣逐渐老去致仕,吴健、谢骞经过多年的磨合,逐渐取代徐甫和礼部尚书,谢骞升任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吴健晋少师监吏部尚书,两人依旧针锋相对,常常因为政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不过从未有过互相倾轧之事。
百姓称本朝圣上英明,所以朝中亦多君子,大臣只要有真才实干就能得到提升,圣上又明察秋毫,自然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
朱瑄登基的第十年,罗云瑾奉命率军西征,汇同河西部落,奇袭哈城,大败吐军,一举收复哈城。
第十一年,鞑靼小王子不断侵扰国境,掳掠人口,罗云瑾和陆瑛各自率领一路大军前往御敌,于凉州大败鞑靼小王子后,陆瑛留守,罗云瑾继续带兵追击,深入沙漠。
第十三年,罗云瑾直击鞑靼小王子老巢,活捉鞑靼小王子。
朱瑄登基第十四年,大军凯旋。
枇杷累累,樱桃肥熟,正值红瘦绿肥的暮春时节,京师万人空巷,百姓欢欣鼓舞,蜂拥而出,挤到城门前迎接获胜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