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唇紧闭。
金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等了很久,脑袋一歪,飘到他身边:“要不我唱首小曲给你听?”
小朱瑄嘴角抽了抽。
金兰太久没说话了,不等他拒绝,趴在床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曲调舒展,轻快嘹亮,不过她唱的肯定是哪里的方言,古里古怪的,小朱瑄一句也没听懂。
她唱完一首,随口又起了一个调子,接着唱。
从来没有人唱歌给小朱瑄听。
等她一首接一首唱完,他忍不住问:“你、你是、是哪里人?”
金兰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长发跟着漂浮:“不记得了。”
“我觉得我对皇宫很熟悉。”她盘腿坐定,一手撑着下巴,“也许我是在宫里含冤而死的,所以只能当一个飘荡的孤魂野鬼。”
小朱瑄眼皮跳了跳:眼前的女子该不会是父皇的妃子吧?
听说父皇最宠爱的妃子都会被郑贵妃毒害,女鬼生得这么漂亮,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冤死的妃子。
魏吉说过,只有生前冤死的人才会阴魂不散,直到有一天她报仇雪恨了,才能重新投胎。
女鬼会不会是来找自己报仇雪恨的?他是父皇的儿子,是皇家的血脉。
不知道为什么,小朱瑄一点都不怕女鬼。
女鬼想杀他也不要紧。
她一点都不凶,也不吓人,除了突然从角落里飘下来逗他之外,什么害人的招数都不懂。
这么傻的鬼,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也只有他听得见她说话。
想到这里,小朱瑄悄悄地挺起胸膛。
吱嘎一声细响,门被推开了。
小朱瑄吓了一跳,下意识钻进被窝里。
金兰立马飘到他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
小朱瑄看着空气里她模糊的身影,真傻啊,她是鬼,怎么保护他?
来的人是瑞仙堂的宫人,他们来给小朱瑄量体裁衣,准备给他裁新衣裳,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皱眉嘀咕:“怎么没剪发?”
宫里的皇子公主小时候都要剪掉头发,只在头顶留一圈发丝。
覃氏不敢给小朱瑄剃发,怕他被认出来。一直留着头发,就算被昭德宫的人看到了,他可以说自己是小内官蒙混过去。
宫人怕小朱瑄头发里有虱子,端来热水、香膏和剃头发的小刀,给他剃发。
女鬼就在一边看着,小朱瑄不想被剃成一个光头,拼命挣扎。
宫人差点被剃刀割伤手指,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以后再剃。”
金兰脸上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她很想看小结巴光头的样子。
朱瑄保住了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覃氏过来看他,数落他不该任性,叮嘱他:“五哥,你乖一点,太后的宫人会好好照顾你,教你规矩礼仪,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你父皇了!你父皇一定会和你相认,册封你当皇子,等你成了皇子,就不用整天躲躲藏藏。”
养在昭德宫的四皇子前不久夭折了,眼下嘉平帝膝下一个儿子都没有。
周太后说了,朱瑄是嘉平帝唯一的血脉,不仅能获封皇子,还能成为皇太子。
覃氏又惊又怕,朱瑄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当皇太子?
她搂着小朱瑄,一遍遍教他:“见了你父皇,一定要给你父皇磕头,叫他爹爹。”
小朱瑄木木呆呆地跟着母亲学,他没见过父皇,不知道父皇长什么样,魏吉说父皇是皇帝,很威风。
瑞仙堂的宫人再来给小朱瑄剃头发的时候,覃氏按着他的肩膀,不许他挣扎,小心翼翼给宫人们赔笑脸。
金兰飘在半空中,一手托腮,眉眼弯弯。
小朱瑄觉得她一定是在笑话自己,决定这一次真的不理她了。
等宫人们离去,金兰嘴角轻翘,围着小朱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他,还伸手摸他的脑袋,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到。
小朱瑄轻哼一声,扭过脸去。
他已经快八岁了,又实在生得瘦,剃掉全部头发之后看起来有点吓人,宫人权衡再三,只剃去乱冒的发根,给他洗了头,洒了药粉。
几个时辰后,金兰捅捅小朱瑄。
小朱瑄不理她。
她趴在床头,对他吹气。
小朱瑄无动于衷。
金兰跳到床上,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小朱瑄一点反应都没有。
金兰俯身,飘在他眼前,瞪圆眼睛吓他。
小朱瑄板着面孔,哼!
金兰撩开长发,趴在床沿边,笑着问:“五哥生气了?”
小朱瑄轻嗤一声。
哼!
金兰不笑了,看一眼宫人刚刚留下的攒盒,里面有七巧板、九连环、人面哨、捧珠童子之类的耍货,还有围棋,“我陪你下棋吧!”
小朱瑄小脸紧绷。
金兰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我晓得了,五哥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了。”
一边说,她一边越飘越远,声音越来越模糊。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声音消失了。
半晌后,小朱瑄忍耐不住,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耳畔一声轻笑,金兰飘回他身边,笑盈盈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