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阉人,他卑微如尘土,她不该喜欢他的,不该对他这么好,不该在他受尽打击跳进池子里的时候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不该一次次鼓励他。
不该让他惊觉这世上居然还有人真心喜欢净身后的他。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他不想害了她,李忠经多见广,知道怎么样对她最好,他应该离她远一点。
罗云瑾没有想到张守勤会是那样的人。
“原谅我,我从来没有讨厌你……我怕你,怕你喜欢我,又怕你不喜欢我……”
自私地想要独占她,又怕会害她一辈子,深入骨髓的惶恐和情不自禁的喜悦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
她病中脑袋昏沉,还在恐惧中,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靠近,抖得更厉害了,双手颤抖着推他:“滚!”
罗云瑾心里像刀割一样,“圆圆,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收紧双臂,抱起她,出了书阁。
人多眼杂,他不可能这么抱着她回舍房,匆匆出了院子,挑了一条人烟稀落的小路。
刚走出不远,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云瑾抱着金兰,挡住她的脸,警惕地看过去。
来人已经看到他,脸色骤变,脚步加快,冲到他面前:“圆圆怎么了?”
竟然是皇太子朱瑄,他自小体弱,瘦削矮小,穿了身宦官的青袍,面色焦急。
金兰挣扎着要跳下地,罗云瑾不敢松手,抱紧她,柔声安慰她。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手指抓他、挠他,颤抖着咬他。
罗云瑾仍然紧紧抱着她,任她咬自己的肩膀胳膊。
朱瑄双眉紧皱,伸手想扶她:“她是不是病倒了?”
罗云瑾手臂收紧,道:“回去再说。”
朱瑄看他一眼,领着他抄近道回东宫。
金兰这几天生病了,仍然坚持去内书堂上课,他等了她很久,怕她出事,买通了看守的宦官偷偷跑出来找她。
朱瑄一天天长大,东宫的守卫不像以前那么严格。
罗云瑾抱着金兰进屋,放下她,曲膝跪在床沿边,俯身,手指解开她束发的网巾。
她剧烈挣扎起来,双腿直蹬。
罗云瑾轻轻按住她,示意朱瑄去端水,给她擦脸。
她牙齿打颤,身体在他掌中瑟瑟发抖,头发散开,眼中没有平日看到他的欢喜温柔,只有惊恐:“滚……”
朱瑄绞干巾子,坐到床沿边,推开罗云瑾:“你吓着圆圆了,我来照顾她,圆圆怕你,你先别碰她。”
罗云瑾手脚僵住。
半晌后,他松开手,默默退到一边。
朱瑄小心翼翼地给金兰擦脸,他不会照顾人,动作笨拙,不过很轻柔,一边擦,一边小声唤她:“圆圆,别怕,是我,你哪里不舒服?”
金兰只是发抖。
罗云瑾转身离开,找到太医院,他现在已经是文书房写字,名声响亮,吏目不敢小瞧他,按着他说的,给他开了方子,又塞给他配好的丸药,视线落到他血迹斑斑的拳头上,问他要不要伤药。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背血迹斑斑,可能是拳打张守勤的时候擦伤的。
圆圆怕他。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赶回东宫,化了几枚药,让朱瑄喂金兰喝下。
她喝了药,总算安稳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朱瑄给她掖好被角,走到门边,小声问:“出了什么事?”
罗云瑾站在门前,望着她平静的睡颜,“好好照顾她。”
“我会好好照顾圆圆,不用你嘱咐。”少年朱瑄不动声色地挺直脊背,淡淡地道,“我问你出了什么事,谁欺负她了?她怎么吓成这样了?”
罗云瑾把剩下的药交给他:“照顾好她,缺什么派人告诉我,我去处理今天的事。”
她对谁都心怀善意,以为世上好人居多,殊不知有多少人表面上一派正经,实际上是衣冠禽兽。吓着她的不是张守勤,而是这个世道。
唯有雷霆手段,方能护住菩萨心肠。
罗云瑾转身,任手背上的血迹慢慢凝结。
他这双手注定要沾满鲜血。
罗云瑾找到文书房典簿,问他什么样的把柄可以让张守勤身败名裂。
典簿笑嘻嘻地道:“你是说娈童的事?这些事传出去也没用,他们那群人都拿这个当雅趣儿。”
有些文人认为这是风雅之事,他们并不以此为耻。
张守勤曾经祸害过几个小内宦,隐隐有风声传出,别人觉得是那几个小内宦品行不端,故意陷害张守勤--张大人怎么会看得上阉人?他身边又不是没有清秀小厮。
真看上了,还得手了?那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不男不女。
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所以司礼监虽然知道张守勤私底下的爱好,却从来没在这上面下功夫。
没用。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初到文书房,多劳您和钱公公看顾提携,若是有什么能为您和钱公公效劳的地方,您只管开口,小子不敢辞。”
典簿挑了挑眉毛,打量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聪明人!别学那些傻子,被翰林院的人夸了几句,就以为他们不是阉人了,以为翰林院的老师真的把他们当学生,其实翰林院的人根本瞧不起阉人!他们教咱们读书,还不是因为不敢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