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倒霉,是隔壁院儿落了天火,炸过去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紫梦感觉这位大人的微笑里似藏着一抹冷色。正欲细看,百里琸眼风扫来,她颇受惊,强笑一句:“不过谢天谢地,屋里当时没人……”她闭嘴不再说话。
快到五院时,百里琸忽然折转方向。
“大人,五老爷的院子在这边!”紫梦叫他。
百里琸却没有理会,径直走进玉蝉院。
这个府中,玉蝉院烧得最惨烈,只剩下一片砖瓦,方寸房顶的那个窟窿,尤其惹人醒目。
百里琸负手而立,微微眯眼,盯着窟窿看了半晌。
“这院子的人呢?”他问。
紫梦观察他的神色,道:“这院子原住着金枝小姐一家,他们暂时搬去了三夫人的院子。”她眼珠微转,似犹豫了下,“大人,说来也巧,火势那样大,唯独三院和四院免遭了难。”
“带我去看看。”
*
方寸拧了拧帕子,在方尺身上小心擦拭。大人们都忙着去善后,只有她在这里照顾。
昨晚只道他伤得不轻,没想到这样严重。
涂了各种治疗灼伤的药,血水仍不停渗出,焦黑露红的血肉,看着都疼。
确实很疼,疼得方尺睡不着觉,只能睁眼瞅着方寸忙前忙后。
“哪里痒吗?”
烧伤的地方会又痛又痒,不能挠,只能加敷一层冰凉的药膏以作缓解。方寸以为他哪里又痒了,勾手去拿药。
方尺摇摇头:“你不累?”
一晚惊吓忙活,方寸当然累,但她不敢懈怠照顾伤员的重大责任。
“还好。”她把药放回原位,轻轻舒了一口气。
方尺看着她眼睛下的乌青,道:“你去睡吧。”
说话间,他后背腰侧又有血水流淌下来,方寸怕滴在床上,赶紧捻了一小块棉布去擦拭。一边说道:“我怎么睡得着?”
“是担心我吗?”
“你不废话吗。”
大夫说生死关键就在头五天。要是因为她的放松,让他在头五天发生意外,她余生都会良心不安。
方寸对折棉布,再去擦拭,嘴里哼道:“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正人君子。”
她附身时,发梢不小心触到方尺的伤口,酥酥麻麻的刺痛,惹得他眉头微皱。可他没有作声,静静瞧着她,瞧她小心翼翼的神态,感受着她在腰侧温柔的轻抚,心中悄然滑过一股暖流。
“嗯,你是君子。”他眼底有情绪波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君子要报恩的。”
方寸点点头:“是啊,我不正在报吗。”
“这不算。”
方寸停下来,看他:“什么意思?”
“报恩,要看恩人要什么。”
“你要什么?”
方尺沉默一下,定定望着她:“我要你,以身相许。”
屋内落针可闻。
方尺紧紧盯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显露的任何情绪。看她凝眉沉吟,他的心忽而跳得快起来,咚咚咚,擂鼓似的,置身烈火中也没有这样剧烈。
半晌,她忽然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袖口轻轻搭在他脸上,暖香盈袖,是她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
“没发烧呀?” 方寸嘀咕一句,撤了手。
面上陡然一凉,萦绕鼻尖的暖香瞬间消散,像是寂寥深秋,午夜梦醒。
心口一窒,方尺没有睁开眼睛。
“睡着了?”方寸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这时有人叩门。
“寸表小姐,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好,就来。”
方寸看一眼方尺:“你先睡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一阵窸窣脚步声渐渐走远,门打开,又关上。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方尺慢慢睁开眼睛,紧握的拳头一下松开,手心全部都是汗。
*
方寸出了房间,长长呼出一口气。
方尺刚才那句话,差点把她吓死。什么以身相许,他绝对是重伤过度,得了臆想症,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
他救了她一命,今后有机会,她也救他一命做抵。恩报恩,仇报仇,怎可混为一谈?
等他五天危险期过去,她一定要跟他好好掰扯这个道理。不能让他犯糊涂!
方寸捂住胸口,悬了半晌的心才稍稍落定。
记起出来的目的,她问带路小厮:“我们要去哪儿?”
小厮指着不远处的凉亭:“就在湖心亭,寸表小姐,您快去吧。”说完转身跑了。
方寸眯起眼睛朝亭内打量,可惜隔太远,看不清是谁。
她纳闷,现在全家上下忙得昏天暗地,谁有闲工夫把她约在这里说话?
一路思索着,直到踏进凉亭,她落地的心又稍稍提了上来。
百里琸正负手凭栏,临湖观景,听见身后脚步声戛然而止,这才慢慢转身。
亭廊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怔怔望着他。她小脸灰扑扑的,不见往日娇色,眼神黯然,厌厌无采。头发凌乱地散着,月牙白的外衫挂着许多道烟灰,衣带半解,下摆烧了一个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