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犯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这是他的老窝,路径杂多,他熟悉,你不熟悉。你走丢了我还得找你?听话。”
他抬手探去,还未动作,姜珩矮身躲开,旋坐于桌边,脊背僵直:“知道了,你去吧。”
裴言昭收回手,负背转身:“嗯。”
苍莽山野中,裴言昭流连于犄角深处,每进入一屋,身后便带出来一人。片刻,他岿然不动,仅静静等候,他身边聚拢几人四散,不消半刻钟,一带十的聚齐一团密人。
“老大,弟兄们都到了,听候差遣。”
这些人曾是山中盗匪,也有落逃的军户,还有无家可归的边镇残兵。裴言昭前三年之中的第三年,在晋江府任过什长、百户,对他们不分黑道白道,多有照拂,交情甚笃。
“范祖河,认识吧。”
立刻有人应:“认识!那家伙是这一带的惯犯,专骗刚进城的百姓,心狠手辣,是个狠人儿。他不是被抓坐牢了吗。”
“今晚逃了,一刻钟前逃到了这一片,我要你们抓住他。”裴言昭言简意赅。
“嘿,敢在我们地盘上撒野。大哥你就瞧好吧,我们马上把他找出来,将他绳之以法绑到你面前。”
裴言昭说不:“他手上有人质,五岁不到的孩童。只能智取。你们假意被官兵追捕,与他共情,再以赃物诱之入伙,趁其不备将其捕获,小心人质。”
“得令,大哥。”
小屋无门窗,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壁上挂了几支残破弓具。这屋料想是供猎户们临时栖息之地。
冷风蹿贯,姜珩抱瑟臂膀,直盯着门外黑漆漆一团,生怕从中走出个猛兽。
应她所想的窸窣声渐起,姜珩咬紧了唇,手捏一把方才去壁上取来的大弓,横在身前作挡。慢慢的,物体显现。
见到人的刹那,姜珩骤然松懈了紧绷的心弦,奔袭过去,略打量那人面庞,转而下移,目光落到他手牵的小孩身上。她蹲下,一把将人拥住:“阿弥,没受伤吧?”
姜弥如初生的牛犊,不知不畏,软软打了个呵欠:“姑姑,我玩累了,好困啊。我叫那大叔停下来让我睡觉,他不肯,一直抱着我跑。”
姜珩悬着的心彻底落下,将人儿抽抱起:“先在我怀里躺会,我带你回家。”
裴言昭微张臂膀:“路程不短,我来吧。”
姜珩放心的递给他,转回身,吹灭微弱的灯花。
行在山间,变回了阒黑的夜色,看不见彼此容貌,因少了来时的焦躁,竟觉笼罩在一种宁静安全的距离中。
“绑匪找到了?”姜珩问。
裴言昭嗯了声:“他是牢中的死囚,买通了值夜守卫逃出来,又被发现,抓了人质潜逃。我叫手下人把囚犯送回去了,先等人质来见你。”
“知道,我当时也在场。今天多谢。”姜珩浅声答谢。
裴言昭轻笑:“不恨我了?”
姜珩抿抿唇:“我谢你出于道义,不喜你出于人情。”
“那于我本人呢?你想喜想恨?”
不料他问出这样一句,姜珩眉心骤跳,似牵引到心上的脉络,三年的酸甜离合电光石火闪过眼前,半载红袖时光,又化为灰烬。
“心似千千结,何谈喜与恨。不知,裴大人此行来晋城何为。”
心似千千结。裴言昭不知,这小丫头对自己心情那么复杂。从前,他跟妻子聚少离多,即便成了亲,也不常在家,对姜珩更毫无印象,第一次有记忆的相见,便是在顺天府的议事堂。她仅因为谢家的灭亡,对他这般深刻?
裴言昭亦不知,他何必琢磨一个小姑娘的多端情绪。他说起道:“今夜的功劳是窦天景所为。你回去别说漏了嘴,免得公堂上还要争论一番。”
人是他救的,自然他想推给谁就推给谁,她作证的效果微乎其微。姜珩蹙眉不解:“白日你打了窦天景,你们如何和好的我不管。但你既然打了他,必是看不惯他的嚣张行为,为什么要助涨他的气焰。”
“我打他,不是看他欺负你?”
姜珩漠然垂眸:“你频频对我说下.流之言,什么意思。”
裴言昭似真似假的叹了声:“果然心中有结,万般皆错。我在哄你,倒成了下.流之言。”
姜珩见到了府衙大门,不愿再与他多说,接过姜弥:“人是你救的,随你将功劳扣给谁。再见。”
今夜这场祸事,前半段苦的是岑氏,后半段遭殃的是纪氏。犯人和人质虽都完好无损的回来,姜墨受行贿释放死囚的罪名却逃脱不了,因他只是六品官,官居三品的府尹可直接决定其官职罢黜甚至性命生死。
纪氏一会哭求岑氏,一会找上姜世洵去说情,闹得姜家人整夜不得安宁。
天将亮,裴言昭去找了窦天景一趟。屋中气息靡靡,浓烈作呕。
裴言昭进屋时,开窗散了散:“窦三少,可否起来相谈。”
窦天景从床上跳起,将一干枕头、被褥踹踢至床下,却只敢拿身下物撒火,对裴言昭干瞪眼:“小爷我刚舒坦完睡下,你叫什么叫!昨天打我,今天不让我睡好觉,别以为你是我爹派来的我就得事事听你的,我是他儿子,你只是一个奴才。惹恼了我我杀了你我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