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姜珩绕到前方,挡住玉桂,垂眸低语:“可以不杀人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夺人性命。玉桂陪伴了祖母十载,没有功劳有苦劳。”
她不想说得太明白,但心里是知道的。她从前嫁入裴府,裴言昭还是任人呼来喝去的百户,常不在家。跟她待得最久的反而是卢氏和玉桂主仆。
有回她和玉桂在廊檐拐角撞一块,砸翻手中端的汝窑茶盏,卢氏正瞧见,当即偏袒玉桂而指责她。玉桂在老太太心目中分量可比泰山,平白无故死了的话,想必卢氏会悲痛欲绝。
玉桂闻言感激涕零,伏地连磕响头:“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奴婢下半生给你供奉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来生再做猪做狗,衔环以报。”
裴言昭眯眼:“你怎么保证不再犯,一看你的相好受苦,你能狠下心肠不予理会?”
姜珩知他谨慎,亦觉得玉桂不再适合服侍在卢氏身边,想了想道:“玉桂,你跟那工程兵走吧。我们会为你准备路引和使费,去哪不要告诉我们,有多远走多远。区区降兵不值当大肆追捕,幕后人知你暴露,没了价值,也不会再追究。”
能保住性命,还能跟汉子双宿双栖,玉桂做梦也想不到,哑然半晌,正要再叩头谢恩,忽然眼前白刃闪过,刹那,拇指指节处传来剧痛,她嗷的嗥出惨叫,眼神追着飞溅的断指落到地上,惊悚得双眼翻白,倒地抽搐。
裴言昭削断她一截左手小指,以示惩戒,饮了血的剑刃回鞘。他走过去,踏上玉桂的身体,冷声警告:“这是你该受的。再敢玩花样,我会让你尝尝诏狱的手段。你夜晚不必睡了,立刻去找那工程兵,寅时在白虎街城门口的茶棚等我,不得有误。”
玉桂捧着汨汨流血的断指,不敢喊痛,咬牙撑地爬起来。
“是,奴婢去把他找来。”
猎风呼号,闪电骤亮,星雨成线,淫雨霏霏而落。
裴言昭回头看见姜珩背对着她,一头青丝如瀑,绸衣鼓风飘荡,一双莹白小巧的足竟裸在外面,忘了穿鞋,看起来分外纤弱。
大颗雨珠坠下来,裴言昭恐她受凉,大步走至她身边,循着她静滞的视线,望到那截泡发在浅雨中的流血断指。
他登时不自在的栗了下,掩耳盗铃般抬手捂她眼,一瞬,移落到她肩上,将人转身促推。
“要下药了,我们回房。”
翌日清晨,裴言昭送走了玉桂和她的情夫。东方泛青,空气混着一夜雨水洗礼后的泥土湿润气息,万籁俱静的燕京,唯有兵部和都督府已有操练的动静。还余一点上任时间,实则官职越高越能偷闲,一些事大可交由副使去办。
不过想到昨晚的姜珩,裴言昭莫名暂时不想回去,还余一点时间上任,他径自去了中军都督府。
裴言昭坐在灯挂椅上,伏案批示都督府要案。屋内色暗,桌角蹲放一盏绘小诗圆头灯笼。
这其中跟兵部牵连的公文不少。毕竟兵部除了训练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其余统兵权都在五军都督府中,兵部掌调任,但想在外生事端,还需都督府配合献人。
裴言昭看了几条不合常理的调任诏令,眯了眯眼,用朱笔将其划去,随手将公文丢到一边。
处理完这些需他决策的事,天色已亮,吹灭灯盏火光,裴言昭另去营房找他一手带的几位心腹。譬如从前的苏良,本是正七品卫所吏目,如今受他提携,为都督府从七品都事,仍掌文书府务等,虽官降一级,但跻入都督府,即便正六品的卫所官职也不能和都督府的从七品官职相提并论,名低而权重。再说徐骞,亦从百户升到千户。
除了决策要务,他偶尔也会如从前那样,不拘都督高位,走下军营,跟士兵们切磋武艺,亲自传教白刃战、人海战、巷战、马术、沙盘、测绘、兵法等。
艳阳悬空,身着百斤重甲的裴言昭双手持戟,跟武士对打,密集的汗水覆在面庞,他脑中时而浮现那截断指和姜珩的背影,出手发泄似的狠辣。
“都督,都督!”
裴言昭将对方格倒在地,制压良久,忽听耳边呼唤,醒神一觑:“叫我干嘛。”
苏良跪下与他视线平齐,拱手:“都督,属下叫了你很多次了。窦尚书有请。”
窦府。
窦邯在院中设了小桌,备果品汾酒等候。他指扣石桌,闭目养神,忽听门外有了动静,起身立候,一同的窦蓝秀亦端站相迎。
窦邯掀袖拱手,“裴都督来了。”
裴言昭略回一礼,先步坐下,反客为主般:“窦尚书、大公子请坐,不必拘礼。”
父子俩脸色微微变化。窦邯依言坐下,问候起:“都督婚后的生活如何,对新娘子满不满意?”
裴言昭见桌上摆的茶是极为珍贵的香竹箐,端起细腻白瓷茶盏,品呷一口,转动茶盏,白映翠色,煞是好看。
方答:“窦尚书做的媒,自然满意。”
窦邯噢了声:“今早兵部上报逃跑了一名三千营的士兵,不知裴家,有没有丢什么人?”
裴言昭掷下茶杯,直视过去,不卑不亢道:“窦尚书,你的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我想,一段合作的基础是平等互利,埋一双眼睛偷窥对方,非君子所为。裴家么,的确丢了个人,那人冲撞了我祖母,被我剁掉四肢赶出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