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也会弹琴?”
公子哥儿决心讨回颜面,故意抖开那把白玉骨扇,大声道。
任泽置若罔闻,顷刻间又弹了一首曲子出来,那公子哥儿的脸已然涨成猪肝色。
“阴天下雨不抚琴,”公子哥儿恶狠狠道,“瞧你倒也生的人模狗样,竟连这个都不知道,却来这里卖弄!哪里算得爱琴之人。”
任泽手下不停,却总算分了个眼神过来,淡淡道:“想来阁下眼神不大好,我不过以此谋生罢了,这琴也借我之手重见天日,相互利用,何谈怜爱?”
众人不禁哑然。
谁人不爱钱,可他们生来便被娇养,只论些风花雪月,何曾听过有人这样光明正大的说什么利用?
当即有几人便皱起眉头,纷纷起身道:“生就锦绣皮囊又有何用?也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蠢物!”
“我们走吧,待在这里实在难受。”
就连那来挑事的公子哥儿也重新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任泽不管周围,只是闭目抚琴,也不知过了多久,指尖都微微发痛了,这才重新睁开眼睛,见亭中游人已然尽去,只剩一位紫衣少女。
两人猝然对视,先是一愣,继而齐齐收回视线,略略有些赧然。
凉风裹挟着春雨吹过,几片沾了雨水的梨花翩然落下,瞬间打破平静。
倒是那少女先开了口,“公子琴声似有忧思。”
原本琴声轻快悠然,不少游人都爱过来听,出手也大方。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琴声竟渐渐低沉,凄凄寂寂,合着外头风雨飘摇分外零落,惹恼许多游人,都嫌丧气的走了。
任泽的眼睫轻轻抖了下,淡淡道:“人生在世,谁人不苦?”
那姑娘一怔,似乎被触动心事,姣好的面容上也染上薄愁,不再言语。
外头人来来往往,唯有两人静坐无言,谁也不说走。
任泽歇了歇,又弹了一回,不多时,便有丫头婆子寻了来,对那少女道:“姑娘怎的还在这里?雨天阴冷,莫要多待。”
那少女朝任泽瞥了一眼,没说话,安安静静起身离去。
待主仆三人出了亭子,任泽鬼使神差的抬头瞧了眼,见那婆子打的伞下有个小巧的“方”字印记,指尖微动,曲调已经变了。
那方姑娘才要踩着凳子登马车,耳中忽闻琴声有异,下意识又扭头看去。
弹琴的人好似一无所察,仍旧那样坐在原地弹琴。
可这琴声中,分明有送别之意……
第151章 番外【任泽 方梨慧 二】
都说春雨贵如油, 可今年的油却好似不要钱似的,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方家在城郊有座庄子,家里的大姑娘近来郁郁寡欢,不大爱同人往来,便总在庄上住着。也就是因着前儿花神庙会和赏梨花的由头,下面一众丫头、嬷嬷们苦苦相劝,这才勉强接了几个帖子出门去了。
头一日毕, 众人却都开始犯愁,这第二天该用什么说辞?
却不曾想姑娘出去转了一回后仿佛想开了, 也不必人苦劝,径直丢下一句话就回房歇息去了:
“明儿再去。”
众人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后皆是欣喜不已, 连连感慨定是花神显灵。
在这个家里活了十多年,方姑娘总觉得像极了一潭死水, 随着年纪渐长, 家人的那些打算更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确实, 她生在这个家,长在这个家,吃穿用度皆是长辈所赐,理应为他们分忧, 可是, 可是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次日一早,雨非但没停, 反而下的更大了些似的,已经从牛毛变成针尖,枝头原本繁茂的梨花被风吹落不少,俱都可怜巴巴的躺在泥水中。
伴着细雨戳在车壁上刺刺拉拉的声音,马车摇摇摆摆的走着,偶尔溅起一两汪水花,方姑娘不顾奶嬷嬷“当心打湿衣裳”的劝阻,忍不住用手指挑开一角窗帘,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幕努力眺望。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在盼什么,只知道她眼下的行为实在有些大胆,若给父母知晓,指不定又是跪祠堂的家法。
想到这里,她的睫毛禁不住抖了抖,可马上又坚定起来。
她还是想去,哪怕不知为什么。
因连着下雨的关系,通往城内的一段路泥泞湿滑,今天来赏花的游人锐减,怕不只有昨日的四成,那稀稀拉拉的人/流应着满地飘零落花和漫天细雨,当真平添一份凄凉。
嬷嬷下车瞧了一回,苦着脸道:“姑娘,路很不好走呢,倒是几个亭子地势高,也还算干净整洁。”
方姑娘一颗心忽然猛烈的跳动起来,腔子里陡然生出一点儿没来由的期盼。她努力装的像平时一般冷静道:“我不过想出来透透气罢了,也好,就去昨日亭子。”
一群跟着的下人都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们实在不大明白自家姑娘平日天气晴好都不爱动,偏下雨天还出来转悠的心思。若是看景儿,难不成自家那一整座山不够看的?
可转念一想,富贵人家的姑娘、公子哥儿的,不都爱这么伤春悲秋的么?莫说下个雨,便是掉一朵花儿、一片叶子,突然就哭起来也是有的。这么一比较,自家姑娘只是安安静静去外面坐着看个景儿,又不执拗的在泥地里乱走,已经十分通情达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