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间,芒种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僻静小道上。他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似乎是走过,直到阴森森的山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他才想起是上次是和茗因走过这条路。
他想起那两个被囚禁的上凌宗俘虏,奇怪的念头驱使他走过去。
那一团黑乎乎的女人靠在铁杆旁,双手做出一个抱孩子的姿势,即便她怀里什么都没有。她嘴里哼着变调的入眠曲,双手十指尖长的指甲让人想到怪物。
之前看守她的男人不在,芒种走到山洞牢笼前,蹲身仔细打量她。
发现有人来了,女人猛地回头抠住铁栏,声音听得出有惊喜:“女儿,女儿,你终于来了?”
芒种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女人转头向着狭小的空间一顿乱抓,又是疯癫又是笑德、地嘶声道:“阿蓁……阿蓁,快来看我们的女儿……”
芒种被她吵得不行,转身便走。女人从铁杆间的空隙挤出一只手去拉他的衣角:“女儿,女儿,别说……别走啊……你看看娘……”
他有些后悔一时糊涂走到这里来的决定,女人撕掉他一块衣角后依然不停歇,指甲乱抓大声吼着。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就像是一只恶鬼缠住了他。潮湿幽暗的山洞就是地狱,女人是恶鬼,她想爬出来抓住他,怎奈被牢笼困住。
真像他日夜做的梦,不同的是,那个梦里万千焦骨从熊熊大火中爬出,爬向他。他挣扎着却逃不掉,最终被枯骨们抓住,拉进大火中。
他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
芒种心跳得极快,恐惧像潮水一层一层地涌向他。他想逃,转身看见一个不算矮的人影走向他。
“怎么又是你?”提水桶的男人绕过芒种,随口问了一句。
这次他没像上次佝偻着腰,头贴向胸口。男人依然穿得破烂,蓬头垢面,浑身肮脏,但他自然站着的时候,竟然和芒种差不多高。
“我……”芒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男人没再理他,把提来的水沿着山洞上铁杆倒下,使水流进山洞中一个水槽中。女人可能是吼渴了,将脸埋进水槽中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水。
芒种鼓气勇气问:“你们是上凌宗的人吗?”
男人抬起头飞速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又怎样?”
芒种这才勉强看清了男人的脸,其实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应该和芒种年纪相差不大,也看得出他的相貌俊逸,但左侧脸一道横过的刀疤破坏了这份美好。
“上凌宗,是一个怎样的宗门?”芒种想了想,问。
“你何必来问我呢,还不如自己去找寻答案。”男人漫不经心地回道。
“在席禹教,见不到记载上凌宗的书。乃至在整个综城,都是少之又少。”芒种说。他目前还没有见到过任何一本有关的书籍,许多事都是听茗因或者席禹教的其他人说的,包括席禹教灭上凌宗这件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男人这样问,却不打算等芒种回答,“因为冗为想要掩盖自己的罪名。他自以为在综城势力很大,便销毁一切讲述上凌宗的书。你应该知道冗为有叛国的异心吧?”
“那是因为上凌宗虽然是江湖宗门,但它仍是在云朔国的国土上,要完全消除自己在天下人心中对上凌宗的罪行,势必触犯皇族威权,冗为不能为自己洗脱罪名而兴风作浪。只有依靠云朔国的邻国,利用两国仇恨才能达到他的目的。”男人说,“可惜,不如他的意。与云朔国交界的乌泷国,对云朔国完全没有兴趣!”
“你懂得不少。”芒种疑惑道。
“这两年我还稍微自由些。最开始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天天都被侮辱打骂,于是我佝偻起腰,装作一副衰弱的模样向那些人讨求同情。”
“听说上凌宗死的人不少,你居然能活下来。”
“哈哈哈!”男人凄然一笑,语气讥讽,“你以为活下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不,活下来就意味着无止无尽的痛苦和永远渡不过的绝望。”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出事的时候我和一个师弟一起出任务,回来后只看到已经被燃烧的上凌宗。那些都还没有走,我们听说宗主和少宗主都已经死了,师弟一怒之下去和他们拼命,也死了。我万念俱焚,本欲随上凌宗一死,但后来看到了栀夫人。”
“栀夫人?”芒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当时她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我担心她,于是苟且活了下来。”男人说这话时,语气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想狗一般爬向冗为,跪在地上舔着他的鞋,求他放我一条生路,求他让我来照顾栀夫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切仇恨和侮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芒种在同情之余,不由得心生敬佩:“能忍受侮辱,想必你的人品也不差。若给你机会,你一定能为上凌宗复仇。”
“你还真是不怕这话被冗为听去。”男人似乎觉得和芒种聊得很投机,“可惜,复仇的念头早已在一年又一年的无尽绝望中消磨了,我何来机会复仇?我连离开这里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