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步上台道:“不过是花型别致些,配色淡雅些——”她话声嘎然而止,脸上露出惊讶之情。
近看绢布,她突然发现,整片花枝呈椭圆状分布,一个花团足有桌面大小,循环往复,这代表着所需的花楼机必是庞然大物!
她面孔微红,这样花楼机,还真不是家家织坊皆有之物。
同来的姐妹见她尴尬,打圆场道:“许姐姐大意了吧!练公子有沈家玉郎相助,花本强过我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沈文澜摇首道:“图样是练公子所画,花本是苏夫人所织,在下无甚功劳。”
“苏夫人?”众人好奇追问,“哪位苏夫人?”
从哪儿冒出了个挑花手艺高超的女子?
坐在下头的苏氏面孔不禁有点发烫。
白棠笑道:“正是家母。家母在花本一途颇具天赋,今日各位所见的绸缎皆是家母的花本所织。”
众人心生怨念:要不要这么刺激人!儿子会画图,母亲能织花本。还有个得力干将沈文澜!他们母子俩今后可以在织造业横着走了!
许夫人只好道:“令堂高才!”讪讪而退。
众人目光投向卢、姚、江三人,你们仨,快说话啊!
江楚秋见姚卢二人稳坐不动,起身道:“练公子,请看看在下带来的这块织金纱如何!”
只听会场内抽气声频频,一片轻薄的黑地金牡丹纹缠枝纱光芒四射,牡丹花朵饱满生机盎然!
白棠眼前大亮:终于见到一块称他心意的配色及图样了!大方的赞道:“织造机密,线条婉转自如,大器!精品中的精品!”
姚世双击掌赞道:“这可胜过练公子的妆花绢了!”
江楚秋极客气:“不敢说胜过,各有千秋。”
白棠细瞧织金纱上的牡丹,对江楚秋道:“这块织金纱,只差一样便即完美!”
江楚秋扬眉:“请练公子指教。”
第297章 斗锦(二)
沈文澜命人推出几只布料架子。将江楚秋的黑地牡丹纱挂正,动作极潇洒的轻轻一挥,一块绿地红莲的织金纱如瀑般轻泄,缓缓跌落于另一张布架上,纱布轻颤间,诸人的目光都被粘在织金纱上,各自惊艳中带着疑惑:这块织金纱上的花型好特别!仿佛——画上去似的!
皇帝终于动了动身体:“朕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楚,裘安,那是画上去的还是织出来的?”
徐三笑道:“自然是织上去的啊。”
“咦!”皇帝快速的比较着两张靠在一块儿的织金纱,“是哪儿不太一样呢?”
祝同霖擅画,眼又尖,叫了声:“工笔画,那上头是工笔画的莲花!”
江楚秋满怀惊讶的对比花纹后,恍然道:“果然是工笔画!”
中国画,素来画的都是平面图。立体三维感基本不存在于古时的画卷中。这也是为何有些人物画看来比较奇怪的原因:侧面的脸画的还是正面的眼睛,能不奇怪么?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画家也不是没有,白棠复刻的韩干的《清溪饮马图》,作者就在马脸的描绘上竭尽所能的立体化,使得他的马在众马图中脱颖而出。
工笔画的植物倒不见这个问题。宋徽宗的花鸟图细致逼真。但反映在布料的纹样上,或许是制图师水准有限,也或许是习惯使然,市面上的花纹还是多以平面为主。
白棠前世透视图拿的满分。织金纱上每一朵莲花仿佛都是朱砂晕染而成,虽然还做不到由浅至深自然递进,但与市面上平面的织花相比,胜出太多!
江楚秋不擅绘图,但此时却着魔般的用手描绘着莲花的线条,脑海中仿佛隐隐开打了一扇门缝,他在门外欲入却不得,急着暗恨自己当年怎么不好好学画?!
白棠笑道:“江先生不用急。这块织金纱放在这儿,您慢慢研究。”
台上登时涌上许多人揣摩花纹。更有人竟然取出炭笔意图记下图案,被侍卫严厉喝止:“不许偷图!”
啊呀,光用眼睛看,怎么记得住啊!
姚世双默默盯着织金纱,不得不承认,就靠这手画工,练家今后的织锦也将远胜江南各大作坊!他不动声色的挤到一名中年男子身边。
“范先生,您看这图样如何?”
范先生大名范士铭。是各大织坊争相讨好的图纹绘制师。近年流行的花纹许多皆出自他手。拈了把胡须,淡声道:“将工笔画搬到到了织锦上而已。”心中暗藏妒忌。他也早想这般做了,可是工笔画一来难画,对细节要求极高,二来转成意匠图更加繁复,三来,挑花工若织不好怎么办?
姚世双回头瞅了眼自己带来的织锦,暗付:他倒是有把握胜过这块织金纱,但是天知道练白棠还藏了什么后招?
他推了推卢老板的胳膊,大声道:“老卢啊,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宫里头的孔雀羽妆花纱?”
他声音太响,大伙突然安静下来,就连皇帝也不由跟着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卢友全。
徐三解释道:“陛下,卢有全是苏州民间织造的龙头老大。”
皇帝表示颇有兴趣:“若真能织出织造局的织花纱,不简单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