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谈及自己同淳妃之间的往事时,刈楚就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因是月色过暗,姜娆看不太清少年面上的表情,只能悄悄地伸过手去,轻轻搭在他平放的双手之上,于他手背上重重一握。
他转过脸来,对着她扯了扯嘴角。
皇帝说了一阵儿,便觉得口干舌燥,索性不再说了,也坐在那里对着月亮发起呆来。
过了一阵,只听刈楚突然问道:“父皇,儿臣的母妃,究竟因何而死?”
真的是染了鼠疫吗?
闻言,皇帝面上的神色似是顿了顿,片刻后,他偏过头来。
“皇儿想问什么,”眼神淡淡,带着几分探寻,“皇儿想质疑什么?”
皇帝这两句话一出,一旁的姜娆立马为刈楚揪心起来。
少年却面不改色,径直问道:“儿臣并未质疑什么,只是想清楚儿臣的母妃究竟因何而死。”
末了,他又咬着牙,添了一句:“仅此而已。”
面对他的公然对峙,皇帝却不怒,沉默了数秒,淡淡吐出两个字:“鼠疫。”
染了鼠疫。患疾而死,着实是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
“那为何,儿臣母妃死前,殿中却未有一人?”他再次提出质疑。
皇帝一拧眉,面上已有了不悦。
“那依皇儿所言,淳妃因何而死?”
刈楚只得低下头去:“儿臣不知。”
皇帝突然冷笑:“你质疑你母妃的死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说你母妃患了鼠疫而离世,却有实打实的证据,此事莫再提了。”
龙袍男子不耐,掀起衣角,站直了身子。
不远处跑来一片火光,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位正是尹寒风。
尹老将军匆匆跑到圣驾前,连忙请罪道:“是臣疏忽,让陛下于花园处滞留许久,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眉一扫,心情悉数写在了面上:“不必了!”
引袖跟随者尹寒风,缓缓出了花园。
只是踏出花园的那一瞬,老皇帝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刈楚,缓缓道:“朕知你有怨,朕亦有痛心。从今往后,你便宿在皇宫中,朕会让太医好好诊治你的眼睛,顺便为你挑一门好的婚事,算是补偿了淳妃罢。”
刈楚一怔,慌忙抬头,缺见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已消逝在转角中。
第52章
皇恩皇命,当拒则拒。
当人群浩浩荡荡涌入东宜王府时,刈楚正倚在荷花殿外,一手垫在脑袋下,半仰着头,听着姜娆在殿外踢毽子。
近日他突然闲心大发,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非要听姜娆在殿中踢毽子的声音,只要一日不听便难受。
姜娆无奈,只得依了他。
此时,东宜王府外已排了长长的队伍,声势浩大地要接东宜王睿荷殿下回宫,带头的公公更是满面喜色,抚着被撸秃了的拂尘来到荷花殿前。
刈楚戴着眼布,冷着脸,听来者客套完了。
旋即,一手将茶杯放下,态度强硬:“本王不回宫。”
来者面上尽是难色,却还是耐着心上前劝诫了一番,念叨得刈楚兴味阑珊,连踢毽子声也不听了,直叫姜娆把他扶回房间。
砰地一声,刈楚臭着脸,将房门狠狠地踢了一脚。
一旁的姜娆连忙噤声。
少年将眼布扯了下来,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乖巧立于一侧的少女,一时间,面色不禁缓了缓,又朗朗出声:“小竹,你去和他们说,我是不会回宫的,让他们莫再白费心思。”
他不能回宫,不能暴露眼疾痊愈的事实,亦不能放下心留姜娆一人在荷花殿中。
少女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踏出门去,刈楚晃了晃神,旋即眯了眸,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来。
这个纸卷,是方才他在门口与那些人对峙时,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趁乱塞给他的。
手指捏住了纸卷的一端,刈楚将它缓缓拓开,右手食指的那一端,恰恰压上了一个飘逸的“宫”字。
眉心微动,那两个字已经完全在眼前铺展开来。
——回宫。
“回宫?”不自觉地,他轻轻出了声,两指将纸片一夹,心中满是思量。
恰在此时,姜娆又回了房,一手掀开珠帘,听着碎玉珠碰撞发出的清亮的声音,轮椅上的少年惬意地阖了眼。
“人都走了吗?”
少女颔首:“没有。”
少年面色一顿,又缓缓撑起身子来。
这下子,连姜娆也看不下去了,她不由得上了前,来到少年身边。
语调不咸不淡,却处处流露着忧心:“公子为何不愿回宫,宫中有太医无数,定会治好公子的眼疾的。”
此话一出,刈楚又撑直了身子,不答反问:“小竹希望我回宫吗?”
姜娆微微一怔,又答:“自然是希望的。”
“为何?”少年又追问,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加了几分锐利。
“宫中有太医无数,公子的眼疾——”
“除了这个呢,”不等她回答完,刈楚突然从轮椅上站起了身子,“我是问,如果我回了宫,你我便要分开,下一次再见,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