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子虞都没有什么精神。
晚膳后,御前的宦官来请。子虞婉拒遭:“告诉陛下,我身体有恙,理应避忌。”年轻的宦官大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看见于虞的脸色确实苍白,只能悻悻然领命而回。
女官们都对于虞的做法感到不安。秀蝉劝道:“娘娘若真是身体不适,也该召太医来看看。”
这是提醒她,即使皇帝追究,也好有个凭证。子虞笑了笑,“太晚了,等明日吧。”
她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以为她在恃宠而骄,难以长久。
遣退了身边神色各异的宫人,她伏在榻上,任由寂静包裹。
“累。”她喃喃吐出了一个字。在心底决定放松一个晚上,不比揣测别人的心思,也不用强颜欢笑,明明险些坠马受伤,还要做出宽容大量的样子。
只是一个晚上,明日,或许就能将今日全部忘记。
她醒来时,觉得周身一轻,精神爽利,转身却受到了惊吓。
皇帝躺在一旁,双目微眯,专注地看着她。
子虞心扑通扑通地急跳,难以平静。他似乎看破了她的困窘,温柔地抚摸了她的长发,顺着肩膀,慢慢抚平她紧绷的身体,“是我让宫女不要惊扰到你。”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她呓语似的问。只有距离近了才能听见,而他正在她的身侧,“有段时间了,听说你感到不舒服?”
子虞不知道谁在他面前禀报,这个模棱两可的词用得甚是高妙。
她极轻地“嗯”一声,一只手盖住了额角,把眼睛也遮了起来。
“睿绎早上已经醒了过来,”他颇有谈兴地说道,“傍晚时我去看他,内侍却回禀说他不舒服。”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有醇厚。
子虞脸上有些羞赧,幸好遮住看不见。
皇帝轻轻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帐内只在床榻边上有一盏宫灯,如豆一团的昏黄,她的手却似温腻的玉石,莹莹润泽。
他神情安闲,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我问他,是不是心有埋怨,他却反向我,圣人舜的故事是不是真的。真是太巧了,在我幼时,也曾同过和他一样的问题。”
他微微阖眼,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子虞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了,抽了抽手。
他握紧,睫毛轻轻一动,又说道:“当时我的母妃告诉我,时间太久了,早已经无从考究。可谁又在乎那是不是真相呢,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史书将由他来决定怎么写。如果将来同样你能成为胜者,那么这些波折会成为必经的磨砺,化为丰功伟绩中浓重的一笔。”
子虞揣测,睿绎听了这个答案,表情会不会和她一样无奈。
在这个宫廷里,只有胜者的心情才会被重视。
她的口气有些失望,“那是胜者的结局,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胜者,另一个结局是什么呢?”
“会变成一场磨难。”皇帝这样说道。
子虞面向他露出微笑,“陷入磨难的,险些就是我。”
“不会的,”他靠近她,在她的脸颊上轻吻,“有人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
子虞的心猛然一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晋王的事。在回忆里搜索了几遍,确定当时只有睿绎一人看见,她又悄悄松了口气。
也许他只是随口提及。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莫名地低落起来。
他与她颈项相交,气息交融,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她觉得依靠他,是世上最艰难的事。
他俯览众生,有无人能及的权力,有宽厚坚实的胸怀,有深沉难测的心思。或许还有一颗坚硬球冷的心。
她在心里默默给出了答案,身子轻轻哆嗦了一下。
于是他伸手接住她的腰,带入怀抱。
“保护我的人,有没有你?”她有些哀伤地问。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静谧的夜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仰起头,从他的表情里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皇帝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她,隐隐带了怜色,叹息道:“唉,你……”
她连忙捂住他的嘴,靠在他的颈边,“不要说,不要说。”他拧了拧眉,圈住她的身躯。
帐中霎时寂静如初。
“也许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幸运,”她自怜自艾地轻轻说,在最后语气却变得轻松,“就是放心不下兄长。”
皇帝注视她许久,神色复杂,似乎对她突然的转变感到疑惑,他伸手拨开散在她脸颊上的发,仔细看她的脸,白皙,明净,刚才那短暂的怯懦已经烟消云散。他心里一动,拉下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他已经是三品的云麾将军。以他的岁数,朝中没有第二人。”
子虞笑了一下,“可与他同岁的人,都已经做了父亲。”
她不再追究坠马的真相,换了一种方式寻求补偿。这比刚才那些问题让他感到轻松许多,皇帝随即微笑,“我会为他赐婚。”
第三十八章 人心
子虞闹了一次脾气,皇帝便亲口允诺了云麾将军的赐婚,这仿佛又成了玉嫔当下盛宠的佐证。自北苑击鞠场归来,皇后一下子变得委顿起来。宫人们发现,皇帝也不再踏足交泰官,人心思动,不禁暗自揣测,难道是变天的前兆?
宫中的风向多变,子虞无暇顾及,近来操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皇帝赐给罗云翦一座府宅,位于庆城东北龙首原上,临近皇城,高墙深院,气象森严,素来就是世家贵族的居地。只因为久无人居住,多处都需要修葺。虽然有皇帝厚赐,子虞担心哥哥没有家底,支持偌大一个家会捉襟见肘,于是将往常皇子馈赠的金银拿出,又被罗云翦婉拒,“娘娘在宫中慎行谨步才有今日,岂能留下这样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