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惠撸了撸散落在耳畔的碎发,“走,我请你去吃早午餐吧。”
坐在W酒店沿河餐厅的漂亮落地窗旁,伍惠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右手的叉子轻扣台面。
“你知道吗?这家餐厅以前是个洗澡堂。”
“什么?”
郝楠放下手里的面包,稀奇地侧过头瞧着伍惠。
她玩笑着皱皱鼻子。
“惠民大众浴室。我现在还记得它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伍惠似乎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并无回答。只是慢悠悠地端起桌子上的气泡酒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不得不承认伍惠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纯粹从异性的角度去欣赏她,她也是能拿高分的类型。比如现在她侧过头凝视窗外,海水珍珠耳环和她的下颚骨流畅的线条相得益彰,秀气迷人。
过了一会她示意郝楠起身一起走到了这间餐厅可以户外观赏河景的平台。
“看见那个铁架桥没有?”她指着河岸不远处的一座跨河桥。
“XZD桥?”
“嗯。”
“20年前我家就住在这儿,那个时候这条河一整年都臭烘烘的,两边都是里弄。每一个里弄都有数不清的人家一边洗马桶一边伸长脖子等着有可能的拆迁机会。”
“这可是不容易的。”
郝楠也知道大都市里等拆迁机会的人家,数不胜数。
“没错,我有很多邻居还在等呢。好在我父母他们不愿意等,他们不想靠这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来改变命运。所以他们是我们弄里第一批决定不进国营单位而去下海经商的个体户。”
郝楠深深吸了口冷冽的空气,赞许地肯定。
“他们挺有生意头脑的,难怪现在那么成功。”
按照伍惠父母现在的资产来看,当年下海是个很正确的选择。
伍惠裹紧了身上米白色的羊绒大衣,玩味地眯起眼睛像是欣赏着这个冬日城市天空里笼罩着雾霾带来的深深浅浅的灰色背景,隔了好久才开腔。
“是啊,他们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够胆子也会攒人脉。三四年下来我们家就是弄堂里第一个买全套家电的人,也是第一个有自己汽车的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只要我开口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买来给我的。”
忽然她歪过头看着郝楠问。
“可你知道除了钱,我父母没办法给的是什么吗?”
郝楠不解地摇摇头。
“是时间。他们没法给我时间。”伍惠望着他。
“我一直是奶奶带大的,他们给够生活费就常常一年或者半年多的不回来。我是看着他们的照片来认识他们的脸。”
“那你当时一定寂寞。”
郝楠以为她心里有童年阴影需要人安慰,她却又偏过头掩嘴一笑像是毫不在意。
“那倒没有。其实那样挺好的。我那个时候以为我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虽然没有父母陪我,可我什么都不缺。”
她顿了一顿,眯起眼看着远处河面上缓缓行驶过的一艘游船。
“一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我爸想和人一起开厂,结果被合伙人骗去做了担保。厂没开起来,钱也追不回来了,我那个时候还是第一次看见法院的封条长什么样呢,我妈没告诉我什么叫资产冻结,只是说我们不能再住在家里了,然后就带着我弄了一个皮箱放些旧衣服赶紧搬出来。”
郝楠从未听闻过她的家里还遭遇过这样巨大的变故,有些震惊她此时的云淡风轻。
他不免整理下自己的思路,想起她之前的话。
“所以后来你们就来这里了?”
“是啊。就是你脚下的这个地方,当时还是洗澡堂。”
“澡堂能住人吗?”郝楠不敢相信。
“怎么不能?”伍惠扬扬眉,不痛不痒。“五毛钱住一晚,还能随便洗澡。”
“为什么没想过去投靠亲戚?”
“试过。不过谁想多管一身官司的穷亲戚,还得给我们一家三口腾地方住?”她反问他。
郝楠哑口无言,她说的也是实话。
“还好我舅舅倒愿意帮我们一把,那年我的生活费和学费辛亏有他帮我补齐。”
“你在哪里住了多久?”住在澡堂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前前后后三个月吧。”
“你爸的官司解决了?”
“不是。”
说完伍惠不自觉地摸了摸着自己脖子上那串双层珍珠项链,声音不由轻轻地低了下去。
“有一天夜里我爸没回来,我妈带着我两个人在休息室睡觉。半夜里,有个搓澡工混进休息室来了。”
伍惠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话里的内容却让他在脑子里消化一段时间。
“他…………干什么了?你们没出事吧?”
“没出大事,而且反正抓了他也判不了刑。”
面对郝楠瞠目结舌,伍惠凭栏眺望河景,大有时过境迁的淡然。
“我爸去找去他们理论时,我坐在门外听见人家问我爸要拿点钱平息事情还是要去报案?”她说的像是别人的事情,带着几分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