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忙去扶周里敦起身,周里敦只是不肯。众人被他闹得心情沉重,吉贞说:“你家里也有妻儿和父母,枉自送了性命,谁来奉养他们?“
周里敦含泪抬眼看向吉贞,“臣真是死了,相信殿下也不会对臣的妻儿父母置之不理。“他像一块磐石,坚韧不移地跪着,”殿下不答应,臣就不起。”
“起来吧,”吉贞并没有犹豫太久,她很果决地说:“我也觉得,还是应当进城一探究竟,才能死心。“
“谢殿下……“周里敦欢喜地起身。
“殿下……”姜绍却察觉一丝异样,忙插进话来,没等他出声阻挠,吉贞先说:“我也和你一起去见卢燧,以我身份,卢燧即便真的要反,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毕竟他只是要清君侧,并不是要灭王室。
“这……”姜绍傻了眼,要阻止吉贞,他不善言辞,只能不断说:“殿下万万不可。“
“你放心吧。”吉贞用手指绕着肩头垂下的一缕丝绸般的秀发,露出一抹俏皮的笑意,“戴申称和温泌有‘夺妻之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否则就师出无名了……“
姜绍跟随吉贞数月,也知道她的性情执拗,听不进劝的,他如鲠在喉,闷闷地说:“是……“。
“不知周郎中此行,过所上写明有几人随行?”姜绍轻不可闻地叹口气,又不无抱怨地瞪了周里敦一眼。
周里敦还在兴头上,何曾留意姜绍的眼神,他说:“有三人,一名粗使的侍婢,两名宫中拨派的侍卫。“
“殿下的身份,有些敏感,贸然在晋阳现身,怕引起各方猜疑。“姜绍向来想得很周到,”依臣看,殿下还是乔装改扮,我再选一名好身手的护卫,充作周郎中随扈人等,凭文牒进城,再伺机以真实身份召见卢燧。”
周里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吓得快口吃了,“殿、殿下做臣的随扈?“视线再往吉贞脸上一停,更不肯了,”使不得使不得。”他避之唯恐不及地一边摆手一边后退,“殿下如此容貌气度,说是侍婢,谁能信?”
周里敦那一副诚惶诚恐状,吉贞只觉得好笑,故意要吓吓这个老实人,她莞尔道:“你真傻,别人见了,自然只会以为我是你的妾。”
天可怜见,周里敦活到快三十岁,除了家里的糟糠,其余的女子连看也不曾多看过一眼,如今却平白要多一名妾。他欲哭无泪,“臣奉旨至河东募兵,竟要带一名妾随行,此事若在朝中传开,臣可要羞死了。”
吉贞冷冷地眼风将他一扫,周里敦像堕入冰雪,立即冻住了。顷刻,疯狂地摇头,“臣宁死不从。”
“迂腐!”吉贞嫌他聒噪,冷笑一声,“我都不在意,你倒嫌弃,难道你的官声比国朝的安危还要紧?”
一个大帽子压下来,周里敦讪讪地把头低了下来。仿佛被吉贞和姜绍联手逼良成娼,他吭吭哧哧地说:“臣那名婢子,名叫杨撒八……”
“这名字怎么古怪?”吉贞不满,觉得这名字很难听。
这……周里敦哭笑不得,你好说歹说都不听,非要做杨撒八,倒怪人家名字难听了?
“剩下那几十的人马安置在哪里?”吉贞问姜绍,“如今晋阳附近恐怕到处都是卢燧的耳目,冷不丁出现这样一批武士,他要生疑。”
“臣一路行来都探查过了,离汾河渡口十里正是蒙山,山下有座废弃的古寺,占地颇广,几千人也住得下。臣可命其余人隐身于寺中,若有异动,可立即进城接应。”
“这样很好。“吉贞对姜绍含笑点头,“等这趟回京,我一定替你向陛下讨个恩典,赐你夫人一个诰命。”
“多谢殿下。”姜绍低头,抿嘴一笑。
第27章 沙雁争飞(七)
此时的晋阳,是宽进严出,周里敦又是官身,守门将并没有如何盘问,便放一行四人进了城。
马蹄嘚嘚踩在青石板路上,周里敦东张西望,自进城就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逐渐放下,他偏过头,有些疑惑地问姜绍,“看城里百姓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故。”
姜绍两只眼睛机警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手勒住马缰,略等了等落后的吉贞,“殿下,”他提议,“先去河东节度使衙署瞧一瞧吧?”
“叫我娘子。”吉贞颔首,又提醒了他一句,“卢燧身边有认识你的人吗?”
姜绍摇头,“卢燧迁至太原时,臣尚未入选禁军,和他身边的人素未谋面。”
“去节度使衙署。”吉贞隔着面纱轻轻“驾”一声,又催促周里敦,“你领头走。”
周里敦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全神戒备,昂首挺胸地催马前行。一行四人,途中同商家问了两次路,绕过坊墙,远远望见河东节度使衙署。巍峨的仪门之前,十二道列戟上旌旗飘扬。纛旗上饰白虎纹样,绣的正是一个钢筋铁骨的“温”字。
“就是这里了。”周里敦喃喃地说,眼里流露出一丝憧憬。
时隔多日在晋阳再见温泌的纛旗,吉贞也有些恍惚。清风吹得她的面纱轻轻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