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错音了。”
玖久吓得回头,复又懒懒倚着,“九皇子金玉之躯,怎生到此?你那乌压压的仆从呢,找不见主子,一时情急,拆了这园子也未可知。”
“适才险些误伤,姑娘原谅。”
“你还是多顾看八皇子吧,宫里不管不问的,害他受伤都不敢声张,怕是多有不便。”
胤禟闷声道:“他的小厮皆与他要好,何愁无人顾看。”
“哥哥是皇子,终归要回到你们身边的。胤祺哥哥说,八皇子六岁入学,朝夕勤勉,功课永远是最好的,只是他也过分谦卑了,你是他弟弟,他反称你‘九皇子’,是何道理。”
“他只有言行谨慎,方不授人以柄。”
玖久叹息一声,“他已艰难至此,仍舍身护我,而不袖手避祸,好在你没有为难他。”
“为难?”胤禟的眉紧紧皱起,“在你看来,我是这样的么?”
“你什么样子,与我何干。”
“但我知道你,董鄂玖久。”
“哦。”
“京中盛传,董鄂公嫡女名士风流,纵情无拘,四岁入宫面圣,痛斥汉人闺阁礼制,轻妇德,骂缠足,反观女真先祖,男女相亲不避,民风开放勇武,全无汉人柔靡颓唐之做派。”
玖久抿唇一笑,“是我。”
“皇阿玛与皇祖母赞你豪爽热烈,厚赏董鄂公,命你宫中小住,一日皇祖母突发心疾,下人忙乱,而你临危不惧,大胆施救,皇阿玛因此进爵董鄂氏,皇祖母亦收你为义孙,从此长留宁寿宫。”
“是我。”
“除夕之夜,你回府守岁,见阿玛宠妾骄矜,僭用福晋仪制,当庭指责其咎,辞色俱厉,董鄂公前来调停,你反谏其修身齐家,治下若乱,安可为社稷良臣?董鄂公惊愧,曰:‘吾不如小女也’,一时传为佳话。”
玖久托腮看他,笑道:“素闻九皇子冷淡寡言,怎么对我的陈年旧事,如数家珍?”
胤禟咳了一声,“我……我仰慕你很久了。”
玖久哈哈大笑,“为何?”
“你与别人,活得不一样。”
本是真心一句夸赞,不知为何,玖久的心中,忽然就掀起了波澜。
……
“总角小童,怎解风月。不过因她年少娇俏,不曾惧我,便对她几分另眼相看,是旁人会错了意。”
……
“一往情深?”胤祀眸色迷离,“年少时,遇见她的那刻,我便动了心,她美好、热烈、自在。”声音染上温柔与苦涩,“而她的目光,在九弟身上。”
“她喜欢九爷?”
“她的姓氏是董鄂。”
……
展念骤然惊醒,瞪着镜中之人,胸膛中,一颗心正狂跳不止。她怔然良久,慢慢摩挲着铜镜微凉的面,“向前试问镜中人。一我何缘有两身。知是傍人知是我,一笑问君谁假真。”
也晴服侍在她身侧,惴惴不敢答言。
“九爷呢?”
“……”
展念走入停云堂,胤禟正抱着愿言坐在榻边,抬眸望见她,将怀中的婴孩交与一旁的嬷嬷,迎至外间道:“你怎么来了?”
展念没说话,径直抱住他。
胤禟却欲避开,“玖久姑娘……”
“你还想这么若即若离到几时?说好除夕陪我看星星,结果呢,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愿言出生你也不在,我都疼死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话至一半,展念没由来红了眼眶,“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谁爱生谁生……”
胤禟打横将她抱起,轻轻吻在她的眉心,“为夫有罪,让娘子受苦了。”
展念却从他怀中挣脱,“不要你抱,我要抱我的崽。”
老嬷嬷将婴孩递给展念,躬身退去,展念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忍不住道:“是不是有点丑?”
愿言哇一声便嚎起来。
胤禟俯身去哄,“眉眼尚未长开,如何便丑?”
“哦你很懂嘛。”
胤禟微微叹气,“哄一个便很麻烦,如今又添一个了。”
展念靠在他身上,“太医都说我死了,为何你不信?”
“我不知道。”胤禟的身形有些僵,“我那时候只想着,你答应过我,要说话算话。”
“可是醒来以后,发现不是我。”展念半是调侃半是心酸,“而是董鄂玖久。”
“嗯。”
“然后你就开始躲我了。”
“……”
“小时候在御花园,却追着人家不放。”
胤禟一怔,转头看她,“你怎知?”
“她喜欢你,你可知?她临去前,跑到塞外,是为了见你,你可知?”
“……不知。”
“这些天,她从不肯照镜子,因她每每看见镜中之人,便会想起无数往事,有她的,也有我的。玖久于人世,未尝没有留恋,可她最终,成全了你,亦成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