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朗朗背完全诗,却没有得到例行的夸奖,愿言闷闷地嘟嘴,“额娘,不理我。”
胤禟俯身摸摸女儿的脑袋以示嘉奖,展念这才回过神,十分捧场地鼓掌,“不愧是小言,一岁半就能背这么长的词,额娘十八岁才会背呢。”
愿言将小手背在身后,“哼。”
展念当即向胤禟求助,“你女儿又闹别扭了,你看着办。”
胤禟沉吟片刻,“如英呢?”
“如英带着琼华去隔壁八贝勒府了。”展念想了一瞬,蓦然一笑,“其实,小言这脾气,除了如英,赵世扬也能治。”
说来也奇怪,每回愿言闹情绪时,如英都能牛皮糖一般黏住她,坑蒙拐骗乱哄一气,直到愿言招架不住为止,而赵世扬虽没有如英那般能说会道,但却神奇地知道怎样让愿言高兴,似乎光凭直觉就能猜中她的心思。
胤禟脸色一冷,森森地说:“不用。”
愿言趴在胤禟膝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殷勤地将他望着,“要世扬哥哥。”
胤禟揉了揉她的小脸,“世扬哥哥和阿玛,选一个。”
展念:“……”
愿言:“……”
胤禟的神色依旧十分和善,“选。”
展念拍拍胤禟的肩,“你女儿周岁的时候,不是已经选过了么?当爹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同小孩子争风吃醋。”
胤禟瞥了她一眼,“哼。”
展念对着各自别扭的父女,分外头大,思来想去决心先把大的哄好,遂凑近胤禟,款款道:“小言不选你,阿念选你。”
“我都要。”
愿言附和,“我都要,也。”
展念默了一瞬,扬声道:“也晴!立马把如英给我叫回来!”
胤禟看着愿言,皱眉道:“没学到你额娘半点好处。”
“额娘,像英姐姐,会说、说,甜蜜话。”愿言板起一张小脸,“额娘,哄阿玛,愿言,不哄。”
“哎哎刚刚那首词背到哪里了?要不我们接着背?”
胤禟不冷不热道:“世扬哥哥能否入府,阿玛说了算。”
愿言偷偷看他一眼,抿着小嘴不说话,挣扎片刻,又偷偷看一眼,再挣扎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攥住胤禟的袖口,慢慢摇了几下。
胤禟面色稍霁,问道:“想去姑苏么?”
“姑苏是哪里?”
“词里的地方。”
“风荷、轻舟、芙蓉浦?”
“嗯。”
展念扯住胤禟,“姑苏?!”
“苏州织造与两江总督所奏市价悬殊,上供御品所支银两过费,皇阿玛不日离京行围,命我暗往江南查访,对外只称随侍。”胤禟淡淡看了她一眼,“为掩耳目,可带家眷随行。”
“皇阿玛断不会主动提此,定是你想着我。”
胤禟移开目光,“随口罢了。”
展念抱住他,轻声道:“谢谢。”
因是暗访,胤禟只带了佟保、毛太两个内监并护卫乌雅图,展念抱着愿言,带了也晴和两个老嬷嬷,扮作寻常人家出游,登上大船,沿运河一路而下。秋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展念默然立在船尾,看两岸霜树掩映,倦鸟还巢,风中沁出些许凉意,她握紧船舷,俯身咳嗽几声。
一件薄裘已迅速覆上她,胤禟轻轻转过她的身子,熟练而温柔地替她系好衣带,展念垂眸看得有些出神,笑道:“当年,你连替我掖被子都不会。”
胤禟揽过她,“陈年旧事,竟这样记仇。”
“那是你第一次照顾我,当然记得清楚。”
“于我而言的第一次,是帮你清洗伤口。”
……
“我来。”胤禟简单净了手,吩咐帐外小厮另换一盆水,一手轻托她的手臂,一手食指蘸水,缓慢轻柔地将血迹涂开。
展念注视着胤禟,“你可真有耐心,这样洗很费时间的。”
朝阳透入帐内,浅金色流光里,胤禟弯着腰,身形不似往日挺拔,却透出难言的温柔。神情冰冷却专注,如同艺术家打磨着自己的艺术品,一丝不苟,心无旁骛。展念怔仲半晌,低头轻笑。
……
“你当时很温柔。”
胤禟摇头而笑,“心里没底得很。”
“有何可紧张的?”
“怕弄疼你。”
展念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巧一吻,“丢了你九年,我很抱歉。”
“九年,你可曾听闻我的消息?”
“朝堂之上,八爷正春风得意,江湖之中,你又整顿各处贸易,百姓时常说你好,我都听到了。”
胤禟一笑。
展念却觉得他笑意古怪,试探道:“难道,那些年你锋芒毕露,是因为我?”
“我找不到你,只好出此下策。”胤禟抚上她的鬓发,“你逃不开我,便不会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