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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劫_徒往【完结+番外】(78)

  展念附和了几句,缩回车中小声道:“我觉得这个老人家不喜欢晋商。”

  “自然。”

  “为什么?晋商赚黑钱么?”

  “官商勾结,买卖职爵,此其罪一;肆意圈地,盘剥农人,此其罪二;哄抬物价,高贷重利,此其罪三;大兴土木,越制扩建,此其罪四。”

  莫寻的回答不假思索,宛如背书一般流畅,展念听得目瞪口呆,“你懂得也太多了吧。”

  莫寻掩唇咳嗽,身形单薄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散去,展念一颗心揪起,伸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莫寻避开她,声音断断续续,“不用。”

  展念垂眸,声音几不可闻,“我害怕。”

  她素来是个流血不流泪的性子,倔强到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无论多痛,也不过是咬紧牙关承受,很少流露出心里的惶然和胆怯,此刻,她开口说害怕,必是已经怕到了极致。

  “阿离。”莫寻淡淡地看向她,夕阳中,轮廓竟也有几分柔和,“但尽此曲,莫问其终。”

  车夫回过头问:“前头就要入城了,二位想去哪里落脚?”

  莫寻思忖片刻,道:“便在此处停罢。”

  展念已数日不曾走动,闻言不由有些犯懒,“走进去?远了点吧……”

  “下车。”

  “哦。”

  已是孟夏季节,晚风中,官道旁的树木簌簌轻响,河水潺湲如叹息,三两行人俱是神色匆匆,卷起微醺的草叶香气,弥漫出岁月的陈香。脚下忽分出一条小径,不远处的尽头立有一方大石,石上刻有“雁丘”二字,夕阳下,泛出鲜艳又古旧的红色。

  展念以为是某处无人问津的名胜古迹,遂朝那块大石头走了几步,林荫疏影中,隐约可见一辆锦绣斑斓的马车,公子懒散坐在车前,几个小厮捧酒侍从,歌女舞姬款款而立,阵仗实在是风流无比。

  公子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先取一杯饮尽,又取一杯敬属眼前流水,随之洒地,状似拜祭。公子显然没有注意到展念,他解下腰间的玉箫开始吹奏,舞姬纷纷扬袖旋转。

  展念听到前奏,身形不由一晃,“这是什么曲子?”

  莫寻停下脚步,任展念继续向那方冷寂大石走去,“《雁丘词》。”

  阳曲之地,汾水之畔,是为雁丘。

  那位公子的箫曲远不如胤禟,展念却已听出,此正是除夕之夜,胤禟为她吹奏的那支曲子,亦是她用西洋古钢琴与之合奏的曲子。

  石头的背面也刻有字。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

  展念尚未读完词序,领头的歌女已盈盈唱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展念听到此句,早已柔肠百结,痛不能抑,有道是“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那夜庭院小雪,胤禟未能出口的心意,原是如此。

  “生死相许”。

  原是,如此。

  展念伸手轻抚石上小字,一字一句皆刻得极深,风霜雨雪中静默若许年,如同心上铭心刻骨的印记。宛如心头血一般的红色小字已经斑驳,千秋万古,不知被人如此抚过多少遍,想来,亦不过是一些落魄才子,痴心佳人。眼前江水东流,逝者如斯,亦不知收容了多少聚散悲欢的凝眸。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展念沉默立在雁丘之畔,听完整首《雁丘词》,方缓缓转身,莫寻仍站在几步之外,似是不想打扰,将此曲独自留与她听。展念想起,除夕那夜,他亦听到了胤禟的箫声,必然知道此曲何名,故而方才《雁丘词》的前奏响起,他便停了步,让展念自己走向她的答案。

  展念不由扬起一个凄凉笑意。胤禟受身份所累,除非随行出塞,从未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在真正的雁丘之畔,怀想他曾予她的情意。

  莫寻问她:“不悔?”

  “不悔。”

  展念知道,若她此刻言悔,莫寻定会毫不犹豫送她返京,可是早已到曲终人散的境地,再回首,不过面目全非。她带着微微笑意,向官道尽处的城关走去,脚下半是踉跄,半是清醒。

  为“休养”起见,莫寻带她住进了一家极为奢侈的客栈,客栈开在城市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却皆是一层的独立别院,曲水花木,闹中取静,不用问便知必是天价,展念一是因为疲累,一是因为心疼钱,连着数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每日除了吃药、散步、练琴,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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