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几乎是贴着谢琳琅的肩膀飞驰而过的,在那一瞬之后,灰头土脸的谢琳琅只感觉到,她浑身滚烫的血液都开始冷了下去。
——阿夜他,没有看清是她吗?
发愣的瞬间,一把钢刀劈头砍下,黑衣人及时拉住谢琳琅往后一带,手腕斜挑,身前轰然倒下一名精壮的武夫,黑衣人眯眼打量了她,问道:“你是太子的良娣谢琳琅?”
琳琅恍恍惚惚的,脸色异常苍白。
黑衣人又拉了她一把:“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眼看四殿下已经被人盯上了,你再要有个三长两短,这苦心经营的局就算彻底完了。”
谢琳琅甩开黑衣人的手,倔强地咬紧了牙关:“不,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夜长生。”
“谢姑娘!”黑衣人隐约有了怒容。
“我说了我要在这里等夜长生你没有听到吗!”
……
冬日的夜,是那样漫长那样寒冷。
谢琳琅守在加兰峪口,一等就是整个晚上,直到身上单薄的衣衫侵满了冰霜,直到熬出了血丝的双眼干涩至眨眼就疼,直到东方的云层露出了金色的阳光……直到终于明白,夜长生不可能再来。
谷内的人都已经走光了,身后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冻僵的尸体,谢琳琅麻木地拎动了一下手中的剑,手臂很疼,她扭过头,摸一摸臂上不再渗血的红肿伤口,嘴角艰难扯动了一下,忽就忍不住掩面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琳琅、琳琅!”
不知过了多久,谢都尉带着一小队人马疾行到峪口,一眼看见了地上失魂落魄的瘦小人影,他急急从马上跳下来,又担心又气恼地跑上前去:“我的小姑奶奶!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我在问你话啊,为什么不回家?你一声不吭跑出来,万一出个什么事我如何向夜大人交代,如何向四殿下交代!”
“家?”
谢琳琅抬起空洞的双眼,看向鬓发微白的谢容敬,她满面泪痕,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我是姓谢,但谢府不是我的家,我谢琳琅,早就没有家了。”
“你……唉!”
谢都尉深深哀叹,这真是造孽啊。
“我要回宫。”
“回宫?”谢都尉惊道,“琳琅,你身上还带着伤呢,怎么好就这样回去?太子若是问起……”
“就说谢家夜里闹了贼。”
“这……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都尉可怜琳琅小小年纪就做了一颗棋子。
夜里,谢家鸡飞蛋打,真真切切地闹了一场贼。
隔天日暮时分,玄颐收到了翠溪都尉府快马送传的信,信上言,谢家前日夜里进了贼,失窃的钱财珠宝倒不算多,只是那贼人慌不择路闯了东院,太子良娣听见动静出门查看,不幸被刺伤右臂。
第6章
谢琳琅回到永寿殿之时,玄颐正在庄明帝处聆听训教,等到陪庄明帝用完了晚膳匆匆赶回来,东宫的灯都已经掌上了好久。
永寿殿外,适才退出来的燕来,手里还端着原封未动的饭菜,守在外间的映雪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怎么?还是不肯吃吗?”
燕来气馁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面色戚戚,一转身就看见了太子玄颐——
惊惶间刚准备屈膝行礼,玄颐就伸手端走了其中一盅羹汤:“下去吧。”
推开殿门,殿内炉中炭火烧得很旺,炉顶的凹槽里热水嘶嘶冒着白气,玄颐摸了摸手中冷凉的白瓷盅,便走过去把它放到了热水里,他在炉边候了一会儿,估摸着汤已经温热了才敢取出来。
躺在榻上的谢琳琅睁着双眼,脸色雪白得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琳琅,”玄颐撩开幔纱,弯下腰柔声哄她道,“起来喝几口汤好吗?”
谢琳琅翻动了一下身体,背对着玄颐,过了一会儿,才翕动了嘴唇,干涩地吐出了三个字:“我不饿。”
玄颐坐下在她身边,微微笑了:“你这么不开心,是谢家有人给你委屈受了吗?”
“没有。”
“那是为了什么?”
谢琳琅想了想,反问:“我喝了汤,你就会走吗?”
玄颐回答道:“当然。”
“那好。”
泼墨似的长发旖旎滑动,好像被人一把挽起了,谢琳琅坐了起来,她抬手想去接玄颐端着的汤盅,却不想情急之下牵动了臂上的伤口,一动就疼得龇牙,自己倒抽了凉气。
“还是我来吧。”玄颐舀了一勺汤,知道并不烫舌,但还是很小心地把它送到了谢琳琅嘴边,“是紫参山鸡汤,我记得你是很爱喝这道汤的。”
这体贴关切的小小动作,让谢琳琅的脑子里忽有一刻的空白,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总之她想起了夜长生,总之眼前的玄颐令她心上既暖又伤,她愣了愣,局促地往前倾了几分,嘴唇碰上了温热的汤勺。
玄颐脸上展露笑颜,垂首又认真舀了一勺热汤,谢琳琅却抬手拦下了他,“殿下,我想多要几个人。”她垂下眼睫,犹豫地收回手,隔衣抚上了手臂的伤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永寿殿又这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