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摇摇头:“你喝,坐下歇会。”
罗沁没坐,站在她一侧,手放她肩上。两个人一起等着消息。
不归垂着眼,精神依旧紧绷着,药效却在发挥安神宁心的效用。半日纵马的身体也开始泛起疲惫之感,催促着人闭上眼。
南境、临州、振武、时疫……
太乱了。
前世……也足够乱。
帝崩,郁王解公主府之受困,她带着遗旨与玉玺和郁王站在一线。三王争嫡使国都混乱,外域倾轧而来,陈大将军与三将军思坤战亡。威亲王放弃助康王夺嫡,与陈涵一同前往边关。他们脱身不得,与定王恶战。
随后……也是起了一场席卷六军三城的时疫。
两军厮杀到了最后,公主陷入重围,与定王在乱军中同开弓,定王一箭穿透她右手,她射他左肩。后有数箭追来,避不及,前方与周遭的将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她垂着手想,结束了。
可是郁王赶来了。
有一箭穿他心口,箭上有疫毒。
军医来时,他的瞳孔已经涣散。
她抱着他冰冷的躯体不准他人靠近,只是动怒动悲过剧,又隐隐染了疫,并没能护得住他的尸身太久。
再醒来,她拖着一身伤病赶去,被士兵拼死拦住。
为了不让时疫扩大——染疫之死者被焚毁了。
她就在不远之地,眼睁睁看着他的尸身被付之一炬。
连一点点骨灰也没有留下。
从此这一只异瞳,再也看不见天地。
*
“殿下!找到四公子他们了!”
门外的急呼唤醒了挣扎于前世死劫的人,她急于起身却摔倒在地。罗沁扶起她,拭了满手的虚汗和灼泪。
“小姐……”罗沁惊慌地取药,不归推过,喑哑地说没事,兀自往外走。
“四公子和康王在山中围剿贼寇,已大胜!”士兵们面带喜色,不归置若罔闻,上马随着他们一同前去。
没有看到人时,魇就没有结束。
夜色苍茫,马蹄踏过疮痍孤城。一路泣嚎白丧,人间不过是无常锁链里的生死薄。
“殿下您看!那山间的火光就是公子他们!”
不归一声不吭地拽紧缰绳冲上去,勒缰嘶鸣,急迫下马。
铁甲熙攘,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楚思远在惨白月光下转身,看见了白骑束发的她。
不归模糊地看着他沾满血污的脸,喃喃:“鱼儿。”
他僵了很久,手中剑砸落于地,在兵戈声里沙哑地开口:“……不归。”
第80章
“拿若干年前的死人说事……”楚思远抖着声音笑,“你疯了?”
匪首吼完一通冷静下来,拼命挣着绳子向他解释:“我没有半句谎言,你去查、去查,将军带着我们打完南境那场战后,我们准备班师回朝,但是随从的楚易月突然疯了,她杀了将军!”
“外人都说将军是回朝途中毒发身亡,根本不是……那时我们已经从异族手里抢来了解药,就在我怀里!”匪首急迫地挪动着,挣动了腿脚上的伤口,血腥气顺着夜色蔓延上来。
“我是将军的亲兵,我看得清楚!楚易月杀了你父亲!她抢了军令,为了掩盖事实,她诬陷我们护主无力,派兵杀我等灭口!”
楚思远手不住地抖,松了手喃喃:“一派胡言……长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易月夺振武,意图回国都谋反!”匪首跪到地上,向他叩着头,“公子、公子!将军死得不值得,我们都是为了给将军报仇!当年末将走投无路,幸得南境冯家收留,弟兄们才有一□□路!冯家人说了,言不归常年在深宫难以下手,只要我们这一趟除掉她和……他们承诺了,只要定王来日登上九五,我们振武军就能重回英雄之手,将军也能平反和重获封勋、为后人景仰而不是被后人戳脊梁骨!”
“但如今您是皇子、您是新振武!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都跟着你!我们不用去匡扶什么楚王,您就是我们的主公,反了楚狗……”
楚思远的三魂七魄从天外回转而来,他低头看着地上发狂的旧年振武,些许茫然:
不归,那我的不归怎么办?
门外忽然传来李保的大喊:“小鱼,公主殿下带兵来甘城找你了!”
楚思远和匪首都呆住了,后者率先回神,匍匐到他脚下:“公子,言不归生母杀你父亲,皇帝老儿居心叵测,您不能受他们迷惑!父债子偿,杀了言不归,我们随您到长丹反了他们!只要向天下人揭发楚易月的罪行,给将军一个公道,我们就重获……”
“荣耀”没有说完,长刀穿透了他的喉咙。
楚思远指尖颤抖着,沙哑地开口:“……住口。”
他在黑暗中伫立了半晌,才拔出刀往外走。
屋外李保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喊他:“将军。”
楚思远颤着抬眼:“……李哥,你听见了。”
李保抱拳单膝而下:“将军,不管你想做什么、站在哪一边,我和外边的振武军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