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与帝权的交杂,也便无休无止地延续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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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暮闭上了眼,眼中一晃而过的水光干涸,就如十数年前的深夜,烈火焚尽了红衣,也烤干了眼底。
再睁开眼时,搁浅的是经年未亡人的寂寥与苍凉。
她垂眼:“帝家之事,我还以为,今生不会有人能翻出这旧事。”
不归低头:“是我逾越了,此事我绝不会外露,这一点您放心。”
陈暮摇头:“无妨。经年旧梦了,那些旧固守,如今回头看,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不归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不归叨扰,想问您一事。”
陈暮忽然觉出了她眉眼间的不寻常。
“您是否……因其人之亡,因未果之缺,更为、更为刻骨铭心?”
陈暮安静了很长的时间。
“年少时,觉得死亡惨烈,痛彻心扉,不忘不改是矢志。还以为再二十载,任多牢固的眷恋,也只余死水微澜。”
“不是的。”陈暮望窗外的苍穹,“刻骨与刻魂,都是铭心。”
“与生死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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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广梧时,天已经黑了。
换了常服的楚思远在庭院前,勿语观语两斋前的阶上,坐着低头逗弄肥花猫。人如玉,人如刀。
他绕着修长的手指在花猫眼前晃,花猫尾巴轻轻拍打地面,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老神在在模样。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了红着眼睛的她。
花猫迅疾奋起,合爪拍住了他的指尖。
他与她安静凝望了片刻,另一手伸向她。
不归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为首的贾元和身后的御前宫人,脑海中如遭鼓击。
贾元向她问过好,展开了圣旨,接者是四公子楚思远。
广梧宫中众人跪下,听候圣旨。
楚思远放下猫,虚虚着跪。
“——封四皇子楚思远为王,封号郁。”
楚思远看了她一眼,行过礼:“臣,谢主隆恩。”
不归怔怔看着他接旨。
郁王。
他又变成郁王了。
他站起身,提着那卷万丈荣耀的圣旨来到她面前,抬手拭去她眼角,蹙了眉头:“怎么哭了?”
不归挥开他的手:“思远,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僵住,拉着她进了勿语斋,克制着心中翻涌转身去把门关上。又觉不够,跑出去叮嘱林向:“我若不出来,谁也不许来打扰,皇帝也不行,知道吗?”
林向不明所以地点头。
他这才迅速折回去,重新拴了门,回身时假装很淡定:“嗯,你说。”
不归呆了半晌,才开口:“接下来,我所说的,也许荒谬绝伦,但确实属实。”
楚思远点头:“我都信你。”
不归又看了他半晌,才慢慢地开口:“我从上一世来。我在二十五岁那年,闭眼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垂了眼帘,很虚地扯了个笑:“回到了……初次见你的时候。”
楚思远颤了一下。
“你当时……或者直到现在,想来也一定有疑惑,为何初次见面,我便那样珍重地抱住你。因为……”
不归视线模糊:“因为在我二十二那年,还未弱冠的你,挡在我面前,挡了一支带疫病的毒箭。”
她徒劳地捂住他的伤口,隐约听见他一声轻唤,而后天地失色。
醒来时眼睁睁看着他寸骨不留,此后不得好梦。再多的困相思也不能赐一个青稚、少年时的好梦,只有不休的死亡,天地间的火与雪。
不归闭上眼,平息了好一阵,克制住微颤的肩膀,强制跳过后来的三年惨白,睁开眼注视他:“再后来,我回到过去,拥有了新的半生。我找到了你,失而复得,前世的疮痍归了无,一切恍如新生。”
“你说你……初见时便一眼相中良缘,你的情意纯粹炽烈,和我不同。”
她越说越艰涩:“我想告诉你,我当时之心,在于生而复得的喜悦、愧疚、憾悔,乃至更多难以言说的两世情愫……”
“我和你不同……这份感情,我无法还你纯粹。”不归越说越乱,弯腰捂住了眼,“鱼儿,我也想回你一个干净单纯的心爱,可是、可是……生死交错、命途卷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对你说……”
楚思远忍不得,上前握住了她两臂,让她在自己面前站直,看着自己。
他想通了前因后果,从初见时她的失态拥抱到这一刻的种种,全都恍然大悟。
他看了她许久,低声:“你想告诉我,因为我死,因为愧疚,所以——你想补偿我,你便对我百般纵容,才对我这样好?”
“……是。”
楚思远松开手,闭上了眼,眼角都湿润了。
不归抬手想触碰他,但是不敢。
他心潮起伏了半晌,睁眼看着她:“你以为,对我之心掺杂两世生死债,不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