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封之旨不好收,这封疆便辗转入了大漠深处,到了外域新王手里。
新王拉着使者追问中原故人,使者离去后犹扼腕唏嘘。
联盟王与左右长谈到一处:“我在中原有三位最难忘的女子。一个是汉家贵女,端庄大气;一个是楚室悍女,敢和我较量弓箭,敢爱敢做;最后一个是帝家公主。”
“我这一生,没遇过那样洞察人心,如妖怪一样的女子。和她为敌也好,为友也好,都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故人已经不在了。”
“孤王什么时候,才能再结识一位那样的女子呢?”
再三年,国孝结束,桃花开枝头,大楚皇帝敲锣打鼓、宣扬四海——“朕要娶媳妇了!!”
女官罗沁以平民之身受封中宫,帝后大婚当天,新帝依照百姓婚礼背起爱妻,自长丹公主府徒步回皇宫。满城花街百里,一首新帝胡编乱造的“喜连理”之歌传遍京华。
“别、别唱了,快放我下来!”盖头下的脸通红,新娘子伏在他背上局促羞赧,“你、你就不能按规矩来么?又整什么幺蛾子?”
新郎官稳稳背着她,霸气侧漏地说道:“我就是规矩!”
当夜红烛影绰,他握紧她双手:“一生一世一双人,万里河山为长证。”
帝后大婚之后,宰相登姚府叩门,求娶前废妃姚蓉。
那姚氏当家嘬一口藏花烟杆,朝他呵出一口雾,自袅袅里轻笑:“大人当真决意了?不怕清誉有损?”
俊秀的凤阁相在堂间局促地搓了两把手,忽而昂首挺胸,遵循“妹夫”建议,环手成喇叭大声宣告:“阿蓉!我心悦你!采仲只想与你成亲!除了你谁家好女都不要!”
堂外的随从连忙把这猖獗的告白吼出去,一个接着一个,势必要把这求婚宣言传遍长丹,好叫其他男男女女知难而退。
姚蓉不曾想端方君子会有这一出,震惊之下呛了暮芳烟草,咳得眼角带泪。
赤忱人前来,捧着一方绣着蓉花的旧帕小声同她说:“我心悦你,自九年前心悦至如今,自如今心悦至余生,愚心不改。”
姚蓉看着他,红着眼角应了一声好。
随同阿兄来壮胆的刘采灵喜不自胜,忙招呼着聘礼卸下。这一喜便在姚府里忙到了暮色,等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却见满院的琳琅满目。
原来掰着手指等国丧过去的,不止皇帝,也不止宰相,还有当朝郡主。
那疯丫头一身崭新骑服,冠发并二簪,在那满院闪闪发光的金玉里朝她张开两手:“真巧,我也来下聘啦。”
采灵抽了抽鼻子,三两步上前,暮色与人尽入郡主怀中。
三年已过,新春了。
江南雾霭散去,有一人在钟声里睁开双眼。
她楞了半晌,恍惚地从热泉里起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起身四顾这院中,在一面永远不融化的冰镜前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还是那副异瞳,但本该彻底瞎去的左眼却将一片光明尽收眼底。
钟声再响,她急忙循声而出,看见堂中宝像庄严下,有位和尚正在撞钟。
佛堂外,榕树上悬挂的佛经素带无风微扬。
“九禅……大师?”
刚醒来的嗓子吐字费劲,和尚转身来却不是九禅,面目极其陌生。
她只觉脑中有些隐疼:“敢问您是……”
“两文。”和尚朝她合手,“贫僧法号两文。”
她抖着身体:“敢问……敢问如今是何年月?”
“荣帝三年,帝名思鸿。”和尚温和地同她说话,“施主,你命债已清了。”
“……三年?”
原来世间人都在天命之中,这样均衡因果,各担苦痛。
她撩衣向和尚深拜,泪如泉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一字也不能说清:“多谢、多谢……”
和尚扶起她:“轮转已成,天命因果了清,你自由了。”
她看着眼前这一双沉静的眼,因为眼泪,因为全新命理,再记不起一星半点。
他极清极清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轻笑道:“马蹄燕背,南沉疴,北康健。你去吧,千里西北之上,有人长守黄沙,还在等两世不归人。”
她再叩三次,随后在钟声里转身下山,不曾发觉多了一角空白。
和尚两文撞着钟,无声地唤了二字。
她离开了咏悲寺,下山渡舟,上岸打马。途中遇见大军回朝,牵马到一边静待。她看着大风扬起昌字旗,军前亲王老骥伏枥威武依旧,遂无声弯腰行过礼。大军走后,打马继续赶路。千里逐渐成百里,十里,一里。
“君别后,畏相逢。”
风沙惑人眼,西北唱短歌:“野宿千里十三载,黄沙一抔不归骨。烈酒浇火,短支离,长慷慨。太平马下见良人,不敢回首泪萧索。寒铁佩剑,轻白发,沉凝噎。”
送箪食壶浆的过往女子续唱下一截短歌,她在马背上听见风中传来的歌声,接上了最后一句:“……一声吾君,冷铁甲,热浊泪。”
两境贸易繁荣,她牵马出中原,进黄沙,到及燕背坡打听郁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