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瞒着你,是因为……”杨错露出苦涩的笑,“因为我说出来之后,怕会永远失去你。”
赵常乐坐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乱翻了天,所有思绪都停住,她整个人木木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时也不知内心是什么感受。
张口,又闭上,又张口,又闭上……
沉默压的彼此喘不过气来,最终,她只能说,
“所以其实你和公子息是……兄弟?”
公子息啊……
杨错沉默了片刻,“应该吧。”
“公子息的事情,我从不知道。也许……当年有两个妃嫔怀孕,一个在民间生下了我,一个在赵王宫生下了他。”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杨错慢慢伸出手,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以食指勾着她的手背。
“前一世,我做了那些事……你……恨我吗?”
赵常乐显得极迷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前一世的事情算什么呢,她什么都不知道,于她而言,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说恨?不至于。
可说释然,又没那么无所谓。
杨错似乎是很怕她离开,伸出手掌,彻底覆盖着她的手背,想要抓紧赵常乐的手。
可赵常乐却猛然站了起来,甩开杨错的手,“我……我脑子很乱,我要一个人呆着,你别来找我。”
说罢扭身,决然跑开。
杨错跪坐原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却没有去追。
背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他想,果然刚才是应该撒谎的,编一个完美的谎言,反正她也无法戳穿。
然后从此以后,她就会和他心无芥蒂的在一起了。
可杨错不想骗她,也不想骗自己。脱掉伪装,身体里那个丑陋的姬错小心翼翼站在她面前,希望被她看到。
她看到了,然后她跑开了。
果然姬错是不配得到任何爱的……
姬错只是一个报仇的机器,产生了感情,就注定是悲剧。
他只配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人生总是这样子,刚尝到一点甜,就要以十倍的苦来弥补。
庭院空落落的,杨错一个人跪坐廊下,久久没有动。
**
杨错……姬错……
杨错向她坦白之前,赵常乐想过许多可能性。
比如他其实本性冷厉,所谓谦谦君子,都只是在她面前的伪装;
比如他其实有双重人格,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
比如……
她想了很多比如,却都没有想到,原来他是个活了两世的人,而他其实姓姬。
其实赵常乐对姬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从小只知道自己父王的王位得来不正。
宫里还偶有鬼故事,说夜间去那些荒废的宫殿里呆着的话,能听到被赵王屠杀的姬氏之人的哭泣声。
她知道父王不是个好国君,称王之后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前朝姬姓休生养息的成果,被父王在短短十几年间挥霍一空。
后世史书上写她父王,大抵会将他比作桀纣。
如果她不是父王的女儿,对这样的国君,大概也是深恶痛绝的;对被取而代之的姬氏,大概是非常同情的。
可那是她的父王啊……
可她的父王毕竟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啊……
两种思绪在赵常乐脑中纠缠,躺在床上,她辗转难眠,直到后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个青年,肩宽腿长,手里持匕首,眼神极冷漠,面容却异常清秀。
赵常乐梦里的他,正站在一个树前,低着头,他抽出匕首,然后割破了树皮。
白色乳状的生漆从树干切口处流下来,遇到空气,很快变成黑色,青年伸出修长手掌,一滴一滴接着生漆。接了满满一捧,然后他将生漆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很快,生漆腐烂了他的脸,他的脸上生出脓疮来,那张清秀的脸被他自己毁了,他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但他还嫌不足,一个晚上,他将烧红的炭吞入口中。炭火灼上他的口,嘶嘶声不断,他疼的躺在地上挣扎,额上青筋根根绽出。
终于,他将炭吐出,但他的嗓子已经被毁了,沙哑的像是砂纸磨过肌肤一样。
他将自己改造成另一种模样。
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啊,梦里赵常乐觉得非常心疼。
画面一转,场景突变。
那丑陋青年,忽然缩小成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稚嫩又可爱,却板着脸,在烈日下对着一棵树练习刀法。他的练习非常枯燥,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一刀一式都非常朴实,却都是杀招。
练了整整一天,脸上的皮都晒爆了,手心的水泡都磨出了血水,他低着声音,对屋里的中年女子说,“母亲,我想休息一下。”
他母亲眼中立时起了怨毒之色,站起来,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你父亲丧命,仇人还好好活着,你怎么配休息!”
他红着眼,抱着刀,万籁俱寂的时候,他还在月色下继续练习,直到深夜,累的在树下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