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一腔赤诚待人,可旁人却以谎言与虚伪回报。
她整颗心都是透明的,任由别人去翻她的心意。
可别人的心,却在重重伪装之后。
她再不敢去喜欢谁了,也不敢去信任谁了。
天大地大,她是孤独的一个人。
赵常乐说完话,却久久等不到杨错的回应,灯笼里的蜡烛快烧完了,火苗变得很黯淡,她看不清杨错的脸。
上辈子他将自己藏得太好,天真的公主什么都不知道。
这辈子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想要他一个解释,可他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的爱情是赤诚的,不允许任何隐瞒或欺骗。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经历过死别,不妨再经历一次生离。
赵常乐转身,背对着杨错,一步一步往外走,想等杨错叫她停下,想等杨错开口。
但他没有。
所以她最终离开了院落。
她身后,杨错久久未动,灯笼里的蜡烛彻底燃烧完了,夜深了,凉亭里黑暗一片,连星光都没有。
\'这一副皮囊下,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灵魂?’
杨错在心里回答她——
是一个沾满了鲜血的、杀人如麻的刺客。
是活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怪物。
是她永远不会喜欢的模样。
明知刚才开口就能留住她的,但杨错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说出口了,她就再不会喜欢他了。
他被人厌弃,被人嫌恶,只配躲在山洞里独自舔舐伤口,没有人会关心他。
杨错想起自己的上一世来。
他虽姓姬,说是姬氏遗孤,说是国君之子、天子血脉,可出生起就隐姓埋名,活得比许多普通人还惨些。
他从能稳定走路起,就在练刺杀之术,拔刀,刺出,拔刀,刺出……
睁开眼要练习,闭眼之前也是练习。
没有欢笑,没有玩乐。
他只要偷懒一点点,身边的人就说,你这样懈怠,怎么配姓姬?
你家族被屠之仇,你不想报了吗?
小小的阿错想,他从没有见过那些死去的姬姓亲人,为何出生起,就背负了这样沉重的血债呢?
他不会笑,也不会哭,连话都说的极少。
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他全都不会,他只会拔刀,刺出,拔刀,刺出……
他二十岁那年,武功大成,出山去刺杀赵王。
可惜赵王本身勇武过人,身边又高手如林,他一击不中,反而受了重伤,侥幸逃命。
通缉令遍布全国,他躲无可躲。
他想要回家去,可怕母亲说他无用,说他是个废物。
毕竟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拔刀再刺出而已。
如今他一击不中,受了重伤。
更严重的是,赵王已知他容貌,下一次想要刺杀赵王,更是难上加难。
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刺杀赵王,为此作出什么牺牲,都是必要的。
匕首划破脸庞,生漆涂满全身,于是容貌大变;
吞咽灼烫木炭,于是声音嘶哑。
吞炭漆身,再无人能认出他来,等养好了伤,他会以这个面貌出现在赵王面前。
下一次,他手中刀不会再失手。
生漆涂身,浑身生了烂疮,嗓音嘶哑,如厉鬼骇人。
他不用再躲避通缉令,正大光明地拖着重伤的身躯去城镇看病,却无人敢接待他。
周遭窃窃私语,说他是个丑陋的怪物,看一眼就令人作呕。
他再不敢出现在人前,他不怕伤不怕痛,唯独怕别人嫌恶的目光。
只好每每趁夜,饿急了的时候,偷盗一点点食物和水。白天里将自己藏起来。
他成了一个名叫“复仇”的怪物,没有任何正常人的生活。
在他最丑陋的时候,他见到了中山公主。
山间轻雾蒙蒙,中山公主纵马踏青,笑容洒了一路。
姬错在路旁捡腐烂的果子吃,一个不慎没有避过她的马,被她撞在了地上。
少女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珠,清透极了,一眼就能看到她所有的情绪。
她看到他的容貌,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嫌恶。
杨错是一具多好的身体,相貌英俊,性格温和,是姬错做梦都不敢肖想成为的人。
他重生之后,惊喜万分,小心翼翼地成为了杨错,学着杨错的性格处事,将自己真正的灵魂打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然后那位高贵的公主喜欢上了他。
她追求他,痴缠他,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欢喜,再没有任何嫌恶的神色。
他觉得很开心,可是又觉得很害怕;
他很想接受她的感情,可是又不愿接受她的感情。
因为他不知道,她喜欢的到底是哪个他。
如今她问他,‘这幅皮囊下,你是怎样的灵魂’。
他小心翼翼藏了好久的秘密,被她发现了端倪。
夜色很深了,别院里灯烛全都熄灭,黑暗令杨错觉得安全,因为别人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在黑暗里,他是姬错。
他慢慢的,走到了赵常乐的院子里。
他没有进入房间,只是静静站在她的院子里。
黑暗笼罩在他身上,露水浸湿了他的衣裳,天边慢慢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