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蔓攀到商稚言二楼的阳台,小猫常常从阳台爬到花树上。它怕人,不敢落地,就在枝叶里打盹睡觉,偶尔用犀利的眼睛盯着在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人。
远志租书店在商稚言上大学之后宣告倒闭。电脑和智能手机普及,没多少人看书了,商承志和张蕾租下隔壁的铺面,开起了奶茶店和书吧结合的生意。
商稚言急匆匆出门时,小店还没开门营业。张蕾已经在一楼吃早饭,见到她奔下楼,眉毛一拧:“说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改改呢,天天迟到,天天迟到,崔成州骂你是对的,没一样事情做得好……”
“我没有天天迟到!”商稚言站着换鞋,她听到张蕾说话就心烦气躁,压着不耐,草草挥手道别。
她是不需要打卡上班的,也不需要回新闻中心报到。今天仍旧和昨天一样,陪同海水稻专家下乡工作。崔成州没去,让她当浪潮社的代表。
回到城区已经将近八点,车子中途还抛了锚。商稚言抵达咸鱼吧时,余乐已经快吃完了。他又给商稚言点了些东西,商稚言放下包立刻开口:“我见到谢朝了。”
“我知道。”余乐放下手机,“新闻里有他。”
浪潮社这几年变化颇大,首先是集体搬迁到新的媒体办公大楼,旧大院成了存放资料的地方。传统纸媒被新媒体逼得步步后退,除《浪潮周刊》之外,浪潮社其他刊物都停了。但在微博、微信和客户端上,浪潮社仍有重要影响力:昨日高新科技产业发布会的现场新闻点击率居高不下,尤其是演示医疗机器人和外骨骼的那一段。
“他就在新月,你们公司隔壁。”商稚言提醒。
余乐博士还未毕业,但他已经参与朋友的创业项目,现在是一家新型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常常东奔西跑。
“你希望我去找他吗?”余乐问。
商稚言不答。
余乐又问:“找到了,说什么?”
商稚言肩膀卸了力气,垂头丧气。
很奇怪,在谢朝销声匿迹的十年里,她起初虽然常常想起他,但很快,大学生活冲淡了这种惆怅,谢朝成为了少年时代的影子。但重遇谢朝的那一刻,影子骤然清晰了。他又从回忆里走出来,像是一个新的人。
“我不知道……”商稚言喃喃道。
她跟余乐仔仔细细地说昨天发生的一切,恨不能让所有情景都在眼前重现,好令余乐帮忙解读谢朝的心态和秘密。
余乐:“他认出你了。”
商稚言:“对。”
余乐:“但他装作不认识。”
商稚言:“对。”
余乐:“那还有什么好讲的?他不想跟你扯上关系,完毕。”
商稚言:“可是……”
余乐:“你想跟他说什么?叙旧吗?”
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说。浪潮社搬走,大院门口再也没有那个在雨雾中也亮着的LOGO了。海堤街重修了两次,漂亮整洁,观景台往海里延伸了两百米,成为步廊。灯塔拆了又重建,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朝阳里整体拆迁,改建成了一条干净的步行街,没有臭鱼烂虾的气味,看不到一只野猫野狗。香格里拉吧倒闭了,咸鱼吧老板把铺子租下来,扩张了咸鱼吧的铺面,它现在是海堤街上最有名的小吃店,来旅游的人都要尝尝他家招牌虾粥和炸小鱼。
商场还在,溜冰场没有了,更大更好的真冰溜冰场在更大更好的商场建成。芒果慕斯蛋糕变得不好吃,李姨伊面仍在晚上开门,家门口杨桃树结的果子越来越甜,但总是在晚上被人偷偷摘走。
唯一没有大变化的是同华高中。小卖部仍旧夏天卖烤肠冬天卖牛杂,食堂时不时悄悄提价,学生们遵循优良传统一起抗议。跑道和篮球场重新修缮,校道两侧的果树越长越稠密。超强台风把车棚旁边那株梨树吹死了一半,另一半还活着,每年春天噼里啪啦地开花,适合偷偷摸摸在树下谈恋爱。
可是这些对谢朝来说有什么意义?商稚言忽然黯然,低头舀虾粥:“算了,没意思。”
一顿饭下来,余乐的手机响个没完没了,一会儿是朋友找,一会儿是公司找。
两串大鱿鱼上桌,商稚言刚拿起签子,桌面和碗碟又开始嗡嗡共振。
“真是日理万机啊余总。”
余乐瞥她手机一眼:“是你的。”
屏幕上“崔成州”三字十分醒目,商稚言吓得扔了烤鱿鱼,中指和大拇指堪堪抓起手机,声音一扫先前的沮丧,假装精神饱满:“崔老师!”
崔成州:“下周三是新月医学的季度公开日,你去做个采访,写篇报道,尤其是他们所的医疗机器人。”
商稚言:“有没有相应的资料可以……”
崔成州已经挂断了电话。
商稚言:“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余乐吃着烤鱿鱼:“不可能吧?他以前不是一直让你考新闻系当记者么,还说让你跟他学。”
“我不是没考上吗……”商稚言开始啃她的鱿鱼,“他还说,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余乐:“人当然会变,都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