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笙的眼睛比本邦之人深邃许多,而他几次注意到的她望向他的眼神却总和这世上有情人殊无二致。
含情脉脉、快漫出来的温柔,在他不经意地望向她时,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眼底却还残存着无法掩饰的羞怯。
楚焰从不戳破此事,莲笙喜欢掩耳盗铃,君子有成人之美。
可她从不肯收他的东西,而且就在刚刚,言辞流利地说,她不喜欢他呢……
等莲笙走了很久之后,像坐塑像维持着单手抚额动作的楚焰霍然起身。
莲笙说她不喜欢时,楚焰有十分把握莲笙是在撒谎。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亦有十分的信心,所以他并不着急要莲笙改口承认。
她走后那么长一段时间,他凝神思忖的是莲笙为什么矢口否认。
他想明白了,迫不及待地施展从不肯轻易显露的轻功,到密林里去找莲笙。
他的耳力极好,听见了莲笙对着那株红莲叹息着倾诉,她也喜欢他,和他一样彼此喜欢着。
可她喜欢他,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听着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他讨厌麻烦,可如果是她带来的,他或许不能不介意,但总是心甘情愿护着她,为了她,惹祸上身亦甘之如饴。
他这是着了魔,他在心里暗叹。
从他不知什么时候不自觉地注意莲笙起,一天十二个时辰,约莫有六个时辰,他在想与她相关的一切。
他找过他的挚交好友,江湖传说里知道天下一半见闻的枉命先生姜入越。
第一次看见莲笙时她穿的衣服,和姜入越收藏的百国画集里描绘的南暹国服饰近乎一模一样。
他的朋友瞄了眼画册,悉心介绍道:“红莲被视作为庇佑南暹国陈姓王室的神花,赤红色和金色雍容圣洁,是宗室显贵才能用的颜色。”
楚焰将视线从画册上抬了起来,不言不语。
姜入越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南暹国前几年发生了叛乱,陈姓宗室差不多都死于乱刀之下,不过老国王的小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六)
“你猜的不错。”莲笙坦然地笑笑,“我从南暹国来,也的确姓陈,我叫陈莲笙。”
密林树木勃郁,一阵风来,树叶听风摇曳,池畔红莲却诡异地岿然不动。莲笙掩耳盗铃般往前半步,“你来这里可是有事?”
她的声音因为心虚比平时略响,楚焰睃一眼红莲,便收回目光,“有事,我来拿回我送给你的流苏簪子。”
她忽然神情一变,有些不大高兴,“谢人家救命之恩的礼物也能拿回吗?”
他信口开河,“本来呐,这流苏簪子是我母亲传给我,要我送给儿媳的。”
“我以为我这一生注定漂泊四乡,所以把它送给了你。”
楚焰脸上放出幸福的光辉,“可你走之后,酒楼来了位卖唱的姑娘,姿致娟娟,我对她目成心许,想要与她结秦晋之好。”
他微笑着胡诌,“请莲笙姑娘将流苏簪子还我,我要拿它去提亲了。”
莲笙反常地不讲道理,似是怨愤地看着他道:“我若不还呢?”
“那就只好委屈莲笙姑娘,嫁给我了。”楚焰揶揄。
……
春杪,枉命先生姜入越收到友人的一封信。信上写,他已于去年岁末娶妻。两日前夫人呕吐难忍,他自行为夫人诊脉,诊出她怀有身孕,已逾一月。
喜不自胜,故此休书一封,告以友人知。
夫人名莲笙,南暹国逃难至此,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婚礼仓促,只有他和新嫁娘两人而已。
楚焰将姜入越视作挚交好友,也只写信告诉了姜入越他妻子身怀有孕的消息。一个月的肚子,根本看不出变化来。
却有个异番和尚看出来莲笙怀了孕。
莲笙嫁予楚焰之后,仍旧常常到密林中去,照看池塘畔那朵从未绽放的红莲花。
近来几次,他总发觉莲笙有些不对劲。
他们穿梭于人海中,他明显感觉到莲笙牵着他的手经常猛然攥紧。
他下意识地去看她,却见她惊惶地张望,或者木然地瞪着某一处,好像那里有可怖的人物。
他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她像蓦地回过神,摇头道:“没事,我们走吧。”
她不肯告诉他,他表面无话,其实分外留心,终于瞧见了那个令她恐惧不已的人。
一个赤膊坦胸、绕肩缠着红布的壮实和尚。怪异称奇的服饰,他却认出,那是南暹国人的装束。
莲笙很怕他。
楚焰不明白莲笙为什么要怕一个和尚,转瞬便想到莲笙是亡国公主逃难至此。兴许是南暹国恶人乔装改扮这和尚。
楚焰送莲笙回家后,谆谆嘱咐。
对莲笙说要去找沽酒老翁饮酒,实则去找了南暹和尚。
楚焰到托人查到的南暹和尚落脚点时,他正在拨转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楚焰冷睨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大师,是我家夫人生得太好看了,所以大师恨不能将眼睛黏在我家夫人身上?”
当然不是。婚后莲笙跟从楚焰上街,脸上也仍旧蒙着面纱。
楚焰这样讲,无非是嘲讽他窥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