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卿,苏泽,覃媛,听柳,唤絮……我叫得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都把你视作掌上明珠,宠溺纵容着。那个时候,我是多么羡慕你,又是多么嫉妒你啊。”
他每说一句,笑意便深一分:“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不过也好,有时候,懵懂无知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手抚过她的眼角,“其实还是永远沉溺于幻境更幸福啊,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了。蓬莱不会存在,苏家那么多人也不会死去,你不会再憎恨、悲伤、绝望……多好啊。你也是这样想的吧,阿谣。”
云诉动作愈发温柔,低声喃喃,缓缓抬手,将什么抵在了少女的胸口。那是一块尖利无比的碎片,在淡薄的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
“这是阿诉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就当是纪念我们的重逢吧。”
尖端刺破了单薄的布料,抵在那削瘦的胸膛,往下再深一寸,刺破那脆弱的心脏,就会有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
他当然知道那有多痛,于是露出了分外不忍的神色:
“只要一下,就好了,”宽慰着,就好像从前在蓬莱,他轻哄摔倒的少女的模样,“阿谣,你忍着,千万别哭。很快的,很快就好。”
小书生的神色温柔,手下动作却残忍无比。镜片好比利刃,一点点刺破了细嫩的肌肤。鲜艳的血珠顿时渗出,染红了素白衣裳。少女的面容完全无动于衷,只长睫仍在颤抖。
忽然间,有晶莹缀上眼睫,一颗接一颗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仿佛上好的珍珠,滚落在他的掌心。少年顿时如被烫到一般,手指微微蜷缩。
那剥夺性命的利器便再也没能往下刺去,顿了又顿,终究还是无奈地移开。
将木谣的脑袋搁在膝盖上,云诉伸出手指,重重地按上那白嫩的脸颊。几乎算是粗鲁地揩去那泪渍,他厌恶地说:
“都让你别哭了。”
他的眸中,深沉如墨的颜色后,隐隐有滔天的血意。
“你看,你一哭,”神色晦暗。
“他就心软了。”
山洞内寂静得诡异,只闻二人时强时弱的呼吸声。
寒潭凄清,水光映得少年秀美的脸庞苍白一片,肌肤下青色纹路隐约。云诉仰头,望向虚空,像是在与什么人对话:
“这难道不好吗?我明明是在帮她解脱。”
“你认为在你做了那些事后,她还能信你?还能如从前般毫无芥蒂?”
嗤笑,“你也太小看她了。那个时候,能毫不犹豫杀死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那般果断狠决的模样,与当年别无二致,没有一点改变。”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空气里的血腥味一点点凝滞。云诉眼眸半眯,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呵呵,好生狂妄。也好,就让我看看,你接下来,要如何生不如死地活着。最终,又会以怎样的姿态——”
薄唇轻吐,锐利如刀:
“永坠地狱。”
话音刚落,猝然间,一道铃串摇动的声音响起,怀中少女浑身猛然笼罩一层银光,云诉毫无犹疑甩手推开,手臂却仍然被灼伤一片。
脸色顿时惨白若鬼,双眼饶有兴味地投向她腕间:
“真是护主的好东西……”
神情渐渐冷淡下来,手里还握着染血的碎片,越握越紧,直到掌心剧痛。
他两指拈住,随意一甩,碎片破空而去,钉住了趴在墙边嘶嘶吐信的一条独眼蛇。
独眼蛇被制住七寸,扭动不休。
一股狠戾的灵力通过碎片贯穿蛇身,在蛇尾处爆开,只见那独眼蛇口里吐出一股黑色的毒液,垂死挣扎了半晌,终于断绝了声息。
云诉双手笼在袖中,感受掌心的伤口一点点愈合,只有那股粘腻感还在。
肩上什么东西在动,又一轻,跳下去白色的小小一团,慢腾腾挪向那蛇的尸体。
云诉只是静静看着,一语不发。
白绒绒的仓鼠跑到独眼蛇边,红眼目不转睛地盯了片刻,闪着贪婪阴厉的光,忽然露出小小的尖牙,“咯吱咯吱”地啃噬起来,一声接一声,蛇皮撕裂、血肉横飞。
向来只有蛇吞鼠,哪有鼠吃蛇的时候?这种违反自然常理的场景,不亚于凡人生啖猛虎腐尸,真是恐怖诡异,又恶心至极。
仓鼠的身影投映在灵镜之上,镜面寒光一闪,隐约可见巨大狰狞的影子。再看,分明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白鼠。
……
木谣醒来的时候,云诉正支着下巴蹲在石头上看她,小白趴在他脚边,不晓得吃了什么,肚子圆滚滚的。
她面上发凉,不禁伸手一抹,顿时一手的泪水,她怔怔,觉得自己定然还没从那冗长的幻境中走出,不然为何心情仍然如此沉重?
“你哭了,”少年声音清朗,“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了?”
木谣看去,云诉坐在石头上,笑眼望她。
木谣盯着他,少年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清晰,大脑一股胀痛,坠入化风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
抱着她坠落的云诉,被地上晶棱洞穿了腰腹、鲜血流淌满地、漫天飘落的大雪、和在她背上逐渐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