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文物的恒温柜不透明。文物入库之后,除了固定的例行检查,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去开柜子看。
耳边掠过一声“捏糖人”的吆喝,仿佛隔在了千里之外。
佟彤喃喃道:“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希孟:“哦?这是哪年的政策?”
佟彤:“……”
他发觉佟彤在贫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马上回去。免得你们难做。以后有缘再见。”
*
不是,这撩完就跑,几个意思?
佟彤赶紧追了几步,好歹跟他肩并肩,朝旁边一指。
“您不是要回故宫吗?走这边儿胡同比较近,人也少。您要是不嫌弃,我给带路。”
尽管这位高冷的爷看起来没有跟她深入交流的意思,但她哪能这么轻轻易易的放人走。
文物成精了,这是世纪大事,惊天巨闻哪!
就算是做梦,她也不能这么快醒。
希孟却不给她面子:“我认识路。”
“那我给您打伞。”她殷勤地把伞推了上去。
“不必了,我现在这个状态不怕受潮。”
佟彤赶紧再追两步,挡在他面前。
“昨天……是怎么回事?”她以进为退,锲而不舍。
希孟眼底闪出一丝疲惫,好像觉得这种事怎么还需要问。
佟彤甜甜一笑:“看在我给您挡过那么多次闪光灯的份上。”
希孟终于不赶她了。他安静地沿着胡同一边走,许久,终于开口解释。
“凡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艺术品,都有灵智。我们居于‘创作层’,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在大部分时间里,你们的生命层和我们的创作层可以互相感知,但无法穿梭来往。”
佟彤点点头。他清楚闪光灯和手电筒的事,说明他即便是作为一副静静的画,也是有意识的。
她说:“可我们从来没感知过你们呀!”
“没有吗?”希孟挑眉,挺拔的身影在雾霾天里愈显清晰,“你全神贯注欣赏书画的时候,没有觉得它也在和你交流?”
佟彤怔住,低声说:“有。”
一幅意境深远的作品,能轻易影响人的情绪、心态、甚至性格。
她敬畏地问:“所以,我在看画的时候,画也在和我说话?都说些什么?”
他问:“你想知道?”
佟彤慌忙点头,张开耳朵,准备聆听八百年沉淀的人生哲理。
“嗯,也没什么。大部分时间说的都是,‘拜托千万别开闪光灯’、‘不要贴太近展柜玻璃都花了’,‘好无聊,什么时候才撤展’,诸如此类的话。”
佟彤:“……呵呵。”
希孟压根没觉得自己损了人,继续说:“创作层和生命层一直平行并存,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今天早上,我们的世界里,出了一个奇怪的事故。闯进来一个人。”
佟彤问:“谁?”
“乾隆。”
*
佟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新确认了一句:“就是那个喜欢在书画上盖章的大猪蹄子?可、可他死了两百多年了啊!”
“在创作层,时间是可以回溯的。”希孟说,“乾隆本是‘你们的世界’的人,却不知为何,突然闯入了创作层,并且把他那喜欢涂鸦的爱好带了过来。他瞄上了我。大约是因为我最近正在展出,身上的人类气息比较重。”
佟彤听得半懂不懂,不好意思请他掰开了解释。停了脚步,自己闭眼琢磨。
乾隆的印章毁了不少书画,然而《千里江山图》很幸运地逃脱了魔爪。乾隆收集到这幅画之后,仅仅是在卷首卷尾各盖了两个大戳,在留白处题了一首诗,就将它锁进了内府——算是十分克制了。
这其中的原因,专家们也分析过。乾隆非常附庸风雅,偏爱充满哲思的文人画。《千里江山图》这种大气磅礴的青绿山水,大约不太入乾隆的法眼。
《千里江山图》长近十三米。乾隆的印章再大,也不至于喧宾夺主。大部分画卷还是干干净净的原貌。
但是希孟说,在他的世界里,“时间是可以回溯的”。
佟彤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乾隆得到了《千里江山图》,兴致勃勃地在上面涂鸦。和珅在旁边煽风点火。
难道是……
她猛地抬头。希孟微微蹙着眉,指尖揉着眼角的泪痣。
“没错。那是一段被改变的历史。乾隆突然对我产生了兴趣,在我身上盖了七十六枚章,题了三百九十一个字,把我变成了一幅惨不忍睹的废画本画。”
他虽然“长命八百岁”,但大部分时间都被雪藏在权贵的书房,建国后才开始公开展出,时间加起来不过几个星期。
虽然不算久,但好歹是个速成班,能让他有机会接触这个光怪陆离、飞速前进的社会。
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言辞中带着古朴的雅意;却又偶尔一本正经地杂入几个流行网络语,不知从哪个游客那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