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想试图从焦土之中找回一点往昔的影子,可触及的只剩流过指缝漏下的沙土。耳边的风还在断断续续地刮过苍茫的野草丛,那不凌厉的风声却分明带着哀伤的凄凉。是它也在喟叹着什么吗?
“师姐……”身后是顾久澈的声音。不出所料,他同样会来,只是没那么确定,还会跟着傅仪淳。
“久澜姐姐,我……也想来看看这里。”
傅仪淳的声音低而缓,却仍然如清澈的溪流,带着破冰消融的雪水那般最极致的纯粹,会让她想起那年张叔推开独木舟捕回了鱼和虾米,并连带着捞回了一截嫩白又清甜爽脆的莲藕。
“到底……是什么痕迹都不剩下了。”顾久澈四顾茫然,刹那间惘然若失。
就连风都仿佛开始呜咽了起来。
“是的,当年一把火,全部都毁了,什么都不剩了。”
却是岳梓乘也来了。他踏过丛丛的枯木荒原,为他们三人送上了迟来而未曾说出的遗憾和歉疚。
“抱歉,那个时候我拦不住他们。是我无能了。”
久澜转过头,却望向茫然寻觅的傅仪淳,愀然叹道:“一个本该平安长大的孩子,却被株连得没有了家。你们能尽力地另还她一个家,这样最好。”
岳梓乘点了点头,而后顺着她的目光含笑道:“这是一个有天赋又肯努力的孩子,翩翩也很喜欢她。她会有光明的前程。”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
久澜与岳梓乘闻声双双回头,却见武翩翩笑意满满地向他们走来。同她一道的,还有秦莺和同样舒眉展笑的薛仪澄。
“没在说你,不要多想!”岳梓乘摇头笑道。
武翩翩故作嫌弃地朝他吐了吐舌头,而后便听自家师兄忽然正经地问起自己:“怎么,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便回道:“有掌门师兄在那儿呢,就不许我偷会儿闲?”
岳梓乘了然地笑笑,随即便上前对秦莺施了一礼,恭敬道:“多谢秦宗主此番的救助。”
秦莺忙道:“不必,是我要替毒宗和掌天教感谢岳少侠的相助,令昔年的真相得以大白于天下。现教中也已接到我们的传讯,相信不久之后往年的恩怨便能就此解开。”
听闻于此,久澜、久澈和岳梓乘尽皆释然地一笑。这无疑便是理想中最好的结局了。
薛仪澄也含笑走到久澜的面前,看了看她,又回头望了眼岳梓乘,疑惑道:“咦,我现在是该叫澜姐姐呢,还是该叫前辈呢?”
久澜悄悄地白了岳梓乘一眼,回道:“不必管他,你原来怎么叫的,以后还怎么叫。”又关切地问道:“如今你的手到冬日还会长冻疮吗?”
薛仪澄笑着对她摊开手掌,摇了摇头道:“早就不长了呢!”
久澜欣慰地点了下头,继而又如当年一般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头发,笑问道:“我还没问过,你怎么也会入了齐云的门下,还成了莼儿的同门?你的母亲还好吗?”
薛仪澄却低垂下眉头,黯然失神道:“后来朝野之争,姐姐和弟弟都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出家了。”
久澜怔了怔,手也就此停留在她的肩头,忘了放下。
这世事还当真无常,竟是要将愁苦离散再三尝遍。
薛仪澄却忽而叹息一声,抬起嘴角,眼底又闪出动人的光亮:“但没关系,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和母亲,都会一直等下去,等待和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久澜“嗯”了一声,也暗自将自己的祝愿默默地寄予了她。也许她们最后等不到,又也许最后能等到,但等待总是伴随着希望而生的,期间会充满无限的美好与可能。来日方长,未来便可期。
之后她又悄悄地顺着那条傍山的小径去往水滨观烟波渺渺,昔年郁郁葱葱的林荫路,如今也只剩水畔的一团芦苇丛。莲叶还没到冒出水的季节,碧波之上便显得有些冷清了。久澜坐在水边呆望了半晌,没敢惊扰水底的游鱼和滩边的鸥鹭。
约莫一盏茶的时分,便听闻身后有脚步轻响。久澜微微一笑,没有回头,只等着他走到自己的身旁,与自己并肩而坐。
“这里的景色还是令人惊叹。”岳梓乘叹道。
久澜侧过头看他,眉眼含笑,却向他摊开了手掌:“还我。”
岳梓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初是你不要的。”
久澜又抬起了眼眸,对他不经意地眨了眨眼,回道:“可那也是我的东西。”
岳梓乘的目光便由此定格了。
他最喜瞧她流转的眼波,那比任何山川美景都更令他着迷。如此他只能怔了一瞬,继而就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碧桃发簪。
簪上的白色碧桃花也正在斜阳下映出绚烂的五光十色。
久澜缓缓地接过,目光透过温润的花枝望见了那人的影。她笑叹道:“你上次来的时候,可真是绝情。”
岳梓乘将手搭在膝盖上,端详着她笑道:“你不也一样?”
这倒也没说错,他们两个,的确都是多情又绝情的人。昔年不欢而散,一别多年,相见时依然坦荡如初,只是那时的他们还稚拙而冲动,各自固执,各自任性,竟会将抓在手里过的东西再白白地放走。但幸好,光阴荏苒,他们谁都没有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