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悔之、恨离,他实在无从教起,两个孩子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诗书,悔之已经开始跟着徐可风研读《贞观医典》,恨离虽贪玩,可古灵精怪、聪敏过人,时常被苏辞教训聒噪,拎去看兵书。
连扶苏丞相这般心大的人,都有点承受不起两孩子的逆天的潜能,大抵是基因太强大。
他揪了揪恨离的鼻尖,“你还好意思问,都什么时辰了才归家,幸好你娘亲还没睡醒,不然把你逮去抄写个百十遍兵书。”
恨离噘了噘嘴,“为什么娘亲的病还没好,而且越睡越久了?”
扶苏澈眸子一暗,“她累了,让她多歇歇,你们去用晚膳,莫要去吵她。”
“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头,哥哥便牵着妹妹走了,流夏也跟在后面。
晚钟敲响,日头隐于山后,尚留一线,青山在晚霞的渲染下辨不出深绿,鸟鸣还巢,像在静候一场月落星河的梦。
扶苏澈在走廊下站了会儿,便穿堂直奔后院,老远就看到枯树下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摇椅上安睡,染了一抹晚霞在身上,于这浑浊乱世中不争不吵。
老天爷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五年来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半丝痕迹,皎如明月,皑如山雪,又或许那样的人连岁月都会匍匐脚下,不敢造次。
他弯下腰,轻声唤道:“阿辞,怎么又在这里睡下了,会着凉的。”
说着,他温柔地将人横抱起,朝屋中走去,像做个千万遍般熟练。
苏辞迷糊间嗯了声,眼睛都没睁开,已经习惯了这个于日暮天凉时会将她抱起的暖怀,呢喃道:“恨离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没有。”
“扶苏,你以前不说谎的。”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大方地承认了,没皮没脸都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继而道:“现在叫苏澈,莫总唤错。”
苏辞一笑,“好,人家出嫁从夫,你倒好,跟了夫人的姓。”
“挺好的。”
大将军斥责道:“好哪儿了,你说你当年那般费尽心力救我图什么?”
都说北燕帝是把扯谎的好手,但委实比不上扶苏澈,当年他和徐可风密谋偷天换日之计,先暗中把皇后准备的毒换成了假死药,再串通御前总管刘瑾,盗出苏辞尸身。
这弥天大谎生生瞒住了天下人!
他低眉瞧着怀中人安好的模样,抱紧了些,“图你多活一天是一天,我看着欢喜。”
人这辈子谁没个一厢情愿的时候,感情若能收放自如,世间便没那么多爱恨纠葛……
未经允许擅自喜欢了你,是我不对,可我不悔。
到了屋中,扶苏澈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两个孩子都回来了,今日你一直睡着,我没让他们来吵你,要见见吗?”
苏辞刚欲言,却一阵咳嗽,手帕上便是一滩血。
她笑了笑,“明日吧,等明日好些,帮我把帕子拿去烧了可好?”
他眸色暗淡地接过帕子,什么都依她,“好,睡吧,我守着。”
一如这五年般守着,足矣。
直到苏辞沉沉睡去,扶苏澈才缓步出了屋子。
天色已暗,用完膳的悔之正候在门外。
“怎么在这儿”,他急忙将血帕藏进衣袖里,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
“爹爹,娘亲真的是生病吗?”
孩子明亮的眸子瞧着他,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扶苏澈一叹,这孩子自幼心上就比旁人多开了一窍,通晓人情世故,见微知著,恨不得知一毕万,简称贼不好糊弄。
“怎么突然这么问?”
悔之盯着他的衣袖,慧眼独具道:“就比如爹爹藏起的帕子上面的血是黑色的,徐叔叔给娘亲用的药草大多也是含剧毒,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是治寻常的病吗?”
“等你娘亲愿意说的那天,你自会知晓。”
“可娘亲不会说的,她不会喜欢我。”
“怎么会这般说?”
“娘亲有时会看着我,就像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般,常常失神地摔了东西。流夏姨也不喜欢我,她看我时眼中会有惊恐、畏惧,甚至憎恨。”
扶苏澈抱起悔之,“可你娘亲眼里又没有,她常失神摔东西是因为身体不好……你这般说,娘亲会伤心的,她可是用命和上苍换来你们兄妹两的降生,谁会比她更在意你们?”
那是一个母亲的心。
恰逢此时,流夏急匆匆跑过来,“先生,崔九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扶苏澈放下悔之,让他去做晚课,便奔前厅去了。
崔九是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黑披风下罩着金镶玉的华贵衣袍,其貌不扬,是那种寻常到看上一百眼都记不起长什么模样的人,还有点磕碜。
“拜见家主”,他恭敬行礼到。
扶苏澈负手而来,落座正位,摆手道:“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家主,不是嘱咐你没事别来吗?”
崔九一脸尴尬,“家……公子,实在是我近日查账,发现几位不干净的掌柜,难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