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子拔出剑,面无表情地望着剑刃,没有说一句话。
一把凶器被她抱在怀里,她只顾得高兴取悦了师傅,对后来的事全然未能预料。
隆冬降下大雪那天,玉烟子用芥姜剑自尽于室,留信任命柳岑接管玉罗门,道是而今皆已圆满,此身罪孽深重,非死不能。
除了任命的交代,他未写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师傅拿了芥姜剑,他说他圆满了。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并非固执于得到剑,他只是需要满足设想,让那锋刃为自己定下终局。
柳岑在玉烟子阁中嚎哭三日,凄厉不似人声,一树的雪堆满了,此后半月她再没能说出话来。
在那之后她不再去想太多,玉罗门的名声陷入低谷,本来的名门正派被谣传成群魔乱舞之地,全任他们去传,她确实也没做什么好事,仲还尘反她,被她一剑划烂了脖子。
一年又一年,日子清净,梨花开了又败,玉罗门不愠不火地留存下去,她也等来了死期。
申淮领人闯进玉罗门的时候,她坐在树下看夕阳,那柄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冷刃挨着她的皮肤,丝丝鲜血流出来的同时,附骨之蛆般冰凉的温度席卷上来。
他浸没在暖阳中的面容模糊而岑寂,少年的身量与五官都长开了,刀削般锐利的轮廓,臂膀坚实,挺拔一如当年的申流屏。
她只是恍惚地注视着他。
那一晚,玉罗门覆灭,掌门柳岑被剜出双眼,挑断手筋,浑身上下数十伤口,血流而死。
申淮下令掘地三尺寻找芥姜剑,最后从梨树边那摊污血下挖出一柄孤零零的长剑。
古剑芥姜时隔经年,重新回到命定的主人手中。
☆、7.
7.
那夜申家人没来,柳岑被关到地牢,和申流屏关在一起,玉烟子说让她清醒几天。
她在牢房里看到申流屏,才明白上一次她来见仲还尘为什么没能发现他。
之前伏蜇谷一战,申流屏本就受了重伤,玉烟子没拿到芥姜,心中存疑,不同于上一次置之不理,这次他医回他一条命,半死不活地吊着,他只能躺在地上,不能说话,甚至神智不清,身上散发出一股腐味,俨然活不长了。
她看着他流出泪来。
师兄待她好,素爱行侠仗义,却不得好报。
是她亲手把他送进了阎罗殿。
她不刻意数日子,每天饭食送来,她只默默看着来人,不说一句话。
直到有一日,那个日常给她送饭的小师妹惊慌地跑过来:“六姐姐,申家杀来了,掌门让我来放你出去,他们来的人不多,边打边撤,为了个啥呀,哎钥匙呢?”
她猛地掐住栏杆:“师傅在哪?”
“掌门换了身白色的衣裳就出去了,看着好像有点开心,”小师妹有些凌乱,一时打不开牢门,“也没佩剑,我,我不知道……”
一瞬间,她脑袋里闪过许多画面。
当年申娘还活着,玉烟子教她练剑,站在一边指点她,她记得他说:“申娘的弟子,不可以去做坏事。”
她晚睡早起,脑子不甚清醒,迷迷糊糊地说:“那要是做错了呢?”
他说:“就算行恶,也要有身为玉罗弟子的觉悟和良心。”
她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天生刻薄心肠,寻芥姜,全不肯饶人,而死在芥姜剑下,是心愿,也是他的良心。
时至如今,她仍不能完全意会师傅复杂的心窍。
一滴血溅在她的脸上,师妹在她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她愣了愣,仰起头来。
那是一张神情难辨的脸,从黑暗中来,渐渐清晰,她呆望着。
“我师傅呢?”她问。
他没有答话,手中的芥姜滴着血。
她看着那血一缕缕地流啊,顺着刃滑下来,一滴两滴,烛下红的发黑。
一声尖叫刺破地牢。
申淮像被激怒,猛然大吼:“是他自己来送死,我没想杀他!岑姊你不能怪我!”
他的视线越过她投向牢房深处,声音一下子卡住。
“哥哥?”
“师傅不要我了,师傅又不要我了——”她尖锐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她不想叫,可她想起死时的剧痛,伏蜇谷的细雨,山洞里申淮防备的眼神,她为了芥姜东躲西藏,她想让芥姜剑再落不到玉烟子手里,让他永远圆满不得。
最后,她想到那棵树,还有落雪满白头的梨花。
她扒着牢门说:“我告诉你,是我发现芥姜剑,是我让玉罗门杀进伏蜇谷,是我背叛申流屏,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我!”
她的嘴巴停不住地说着恶毒的话,一句句往外泄,直到申淮的脸色变得苍白,烛火被入口席卷的夜风吹得狂乱摇晃,人的影子变得不分明,一个个搅乱在一起。
他说:“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若不是她带他离开,他早就死在伏蜇谷的雨里了。
她看着他,像要回答,半晌,她幽幽笑了:“你猜。”
紧绷的弦被这一笑重重拨断。
长剑刺破血肉,无人要躲。
他颤抖地似要握不住剑。
“我想过岑姊或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