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姚三缄其口,死活不肯告诉我黑室在哪,我等了几日,也不见冥洲黑室的使者将我拖过去。
我便认定师父那日只是吓唬吓唬我,其实他心里还是疼我的,并不是真的舍得让我去黑室掉一层皮。
这么个想法让我雀跃不已,隔日就颠颠跑去了朝容殿,准备向师父坦白一切,顺便再向他道个歉。
然而朝容殿门口把守的侍卫却是面色凛凛若寒霜,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容瑜长老不想见我。
我起初以为师父是在闹别扭,拉不下来脸和我说话,但只要我坚持每日守在他门口,他迟早会被我感动。
就好比凡界那些花魁姑娘和穷书生的故事。
花魁姑娘总是多才又出众,美貌又高傲的,书生需要在姑娘的楼下整日整日地守着,时不时吟上几首才华横溢的情诗,才能换来她感动之余的青睐。
于是我每天都在黎明破晓之际准时站到朝容殿的正南门外,从清晨站到晌午,回摘月楼吃过午饭以后,再来立定如松地站到傍晚。
然而转眼十几日过去了,朝容殿正南方的鎏金大门,却不曾为我打开过。
每日傍晚,冥司使都会召我去冥殿。
夜空星芒璀璨,月华流泻百转千回。
我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前,一边磨墨,一边发呆。
“在想什么?”夙恒问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上好的天云砚台中溢出几滴红墨,溅在素纱袖口上,缓慢晕出霞色。
“君上,”我将研墨用的墨锭搭在砚台,脱口问道:“你是不是缺一个书僮?”
“书僮?”夙恒抬袖握上我的手腕,向他那边拽了一把。
我脚下踉跄一步,跌坐在他腿上。
“不缺书僮。”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又道:“不过常想见你。见了一次,还想要下一次。”
他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尖,“你呢?在朝容殿门口站了十几日,可曾有一日想到我?”
我在夙恒怀里使劲蹭了蹭,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发觉这种努力无异于蚍蜉撼树后,我轻声叫道:“君上……”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颊,嗓音低哑而撩人:“别动。”
“再抱一会就放开你。”他如是说。
☆、第17章 苏幕遮
晨光拂晓之际,我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个滚,觉得今日的床垫格外平滑,被子也格外松软,就连枕头都沾着沁人心脾的菩提香气。
我睁开双眼,入目是金钩挽起的云缎帷帐,窗外茂盛的菩提交错,碧影婆娑生姿。
推开被子坐起来,直到走下玉砌高床,我才惊觉这不是摘月楼,而是冥殿的内殿,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再无半点刚睡醒的混沌。
昨夜,夙恒抱了我很久,我在他怀里窝的十分舒服,似乎就那样睡了过去。
难道说在我睡着以后,他又把我抱来了这里……
从冥殿出来时,恰逢朝阳初升,苍苍天穹浩渺,彩霞灿若织锦。
青石铺就的规整宫道上,我沿着琉璃宫墙的边角向前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满院玉蓉树的摘月楼。
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上挂着的月令鬼玉牌变得滚热,贴在我胸口引出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我不得已将它取了下来,松手后,它兀自漂浮在了半空中。
晨间日光尚且熹微,月令鬼玉牌却自顾自发出一阵幽光,缓慢向前移动。
我跟着鬼玉牌往前走,发觉它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却不料它将我指引去了冥洲黑室。
时值晌午,纷杂的树影错落横斜,巍峨萧索的宫门前,面无表情的侍卫们在台阶上站成了两列。
高近三丈的巨大石碑立在正门的一侧,其上以狂草刻写着“黑室”二字,许是因为年代久远,那字的周围生了层青苔,石碑上还有风干的血迹,深红幽绿,触目惊心。
近旁树杈上的乌鸦戚鸣两声,冷风吹过,带着欲盖弥彰的浓厚血腥味。
然而最让我觉得可怕的是,那些把守在外的侍卫,每一个的本形都是野狼。
许多年前,有一群狼妖闯进了我的家,那一日,爹娘都在禁法下化成了飘散的烟灰。从此往后,我做过的每一个噩梦都与狼有关,在那些梦里,我总是拼命地往前跑,身后有一群满口獠牙的狼在追,遍地都是破败的断肢残骸,那些尸首无一例外睁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狼嚎。
初始于心房的恐惧感一直缓慢延伸到我的脚趾,并且逐渐渗进了骨头里,我将月令鬼玉牌握在手心,转身预备打道回府。
“月令大人安好。”四五名身着黑衣的使者拦住了我,而后用那秉公执法的声音说道:“我等恭候大人多时,刑具早已备好,劳烦大人随我等进入黑室。”
他们一行人皆是彬彬有礼,然而这种感觉却是极其微妙。
就好比屠夫杀猪前,温文尔雅地询问那头猪:“猪兄,大刀已经磨好,请问可以宰你了吗?”
见我脚步不动,有一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只素白信鸟,缓缓开口道:“十五日前,冥洲黑室接到了容瑜长老的命令。”
他顿了半刻,接着道:“月令出言无状,当以笞刑杖责三百下。”
杖责三百这四个字让我的心陡然凉了半截,我不相信师父会对我这么狠,哑着嗓子问那位使者:“十五日前的命令,现在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