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错误本不应该犯,可偏偏每年都有。基层医生接触病例少,临床知识日趋狭隘落伍,然后能够处理的病人更少,于是形成恶性循环。
李伟民难得被夸,却想不起来要翘尾巴,反而忧心忡忡:“你还是少说话吧。”
他看她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余秋却笑:“好好听着,我没空一遍一遍的说。你们能记多少是多少。等我有空了,我再整理成资料。”
真怀念语音码字的时代呀,就算错别字一大堆,也比她一个一个写在纸上强。
余秋继续说下去:“除了适应症选择外,还有的就是技术层面上的问题。第一桩就是我现在做的清创。不要小看这个步骤,要是做不好做不彻底的话,会造成局部坏死、感染、血管栓塞、瘢痕形成,就算缝好了,手指头也可能坏死或者是活动功能受限。”
她每做一步就会絮絮叨叨地说其中的注意事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强迫自己集中起所有的精力去完成手术。
其实严格来说,她根本不应该上这个手术台手术者过度疲劳会造成手术,尤其是显微手术失败率大幅度升高。
这也是医疗行业其实非常讨厌带病手术之类的宣传的真正原因。
可是没办法,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来完成这项手术,她只能自己枯坐在手术台前5个多小时。
等到她完成最后一步,宣布手术结束,送病人回房的时候,她还没站起身,就连人带椅子的摔倒了。
旁边人赶紧伸手过去搀扶她,众人这才发现,她的两条胳膊正神经质的不停挛缩。
正是因为胳膊不受控制了,没办法帮助身体保持平衡,所以她刚才起身时,才跌倒了。
陈敏直接哭了起来,她现在特别恨自己什么都不会,甚至不能帮忙缝哪怕是一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余秋非常痛苦,她正承受着身体的巨大疼痛在给人手术。可是他们谁也不能开口喊她停下,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开这个刀。
李伟民的眼眶红了,他发狠道:“余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以后这种手术我们上就行了。”
连续5个多小时,她就窝在那里,除了两条胳膊跟双手手腕之外,她动都没动。
何东胜直接抱起她,把人放到了旁边原本是要用来送病人出去的床上。
他皱着眉头看小赤脚医生:“你就别动了。你的胳膊要是再折腾下去,我估计你以后都开不了刀。”
余秋也不敢再逞强,她的胳膊又累又痛,她也怕过度劳损会有后遗症。
医生跟病人同时被推出了手术间,家属们围过来看的时候吓得不轻。
孩子的父亲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嘴唇嗫嚅了半天,突然间跪下来朝病床磕了三个响头。
谁都说不清楚,他磕头究竟是为了替女儿表达忏悔,还是为了替儿子道歉。
不过这些对于余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跟家属交代清楚,这台手术的完成情况比前一台要差一截。
病人跟医生的状况都不太理想,可能会影响术后恢复。
孩子的大伯赶紧代表家属表明态度:“我们晓得,大夫,我们晓得你尽力了。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都感激你。”
余秋没有办法撑着手坐起来,就只能这样躺着跟人说话:“那我们后面还要共同努力,一个是要注意观察孩子的手指头情况,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让孩子有思想负担。要注意开解小孩,鼓励他充满信心,后面积极配合治疗,该复健的时候复健……”
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注意事项,原本夜深人静的医院大厅突然间响起嘈杂的叫喊声:“开完了,刀开完了。”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从诊疗室里头冲出来,一边打呵气,一边围上去。
领头的那人20岁上下,一副工人的打扮。他甩甩头,狠狠搓了把脸,然后浮现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这刀可算是开完了?”
余秋没吭声。
患者的家属先发了话:“你们想干什么?”
先前这帮人就一直在手术室门口阴阳怪气的。后来因为手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们撑不住,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本来大家以为这帮兔崽子闹腾完了也就了事了,没想到这会儿都深更半夜的了,他们居然连觉都不要睡,还跑过来闹腾。
那年轻工人从鼻孔里头喷气:“干什么?当然是劈斗了。前头拿做手术躲避革命群众的审判,现在我看你这个黑五类分子还有什么借口!”
他两条胳膊往上一挥,大声下令:“来人啊,把这个狗崽子押过去!”
“我押你妈逼的押!”
患者的家属突然间爆发了。那面色黑黑的农民直接上手推攘叫嚣着要押人的年轻工人,“滚你妈的蛋,你们革你们的命,我们看我们的病,井水不犯河水。狗日的,你们不让我们看病,你们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旁边陪着送孩子上卫生院的社员全都附和:“对,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们正常看病。”
何东胜扯着嗓子喊:“广大患者家属们,这些人要抓大夫,不让大家看病吃药,你们答应不答应?”
前头精神病院革委会跟县革委会已经轮流过来闹腾了好几天,早就将病人们折腾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