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吞了口唾沫,轻声退到玄关处捡起扔在地上的网球拍,然后慢慢靠近声源。
浴室的门虚掩着,通过门缝,小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右手指甲在抠划镜子,肩膀肌肉僵硬,气息浑然不像活人。
终于出现了——你这怪物!
小宴双手握紧球拍,呼出的气流逐渐变得颤抖。
充满血丝的眼睛陡然转过来,透过蜷曲的发丝森冷地注视那条门缝。
星光撕开阴影在门口闪动。
她直起身子,步履僵硬挪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走廊空无一人。
是我多心了么。
吐掉喉咙里不断涌出的涎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面容扭曲,脸上满是僵死之气,她的眼睛亦怨毒愤恨地回视镜外。
“呵,还不死心,是因为那个小鬼吧……”
放弃吧。千万不要把我逼上绝路。
小宴躲在餐桌底下,屏息等待那个身影从浴室出来。
他沉默等待着,直到她拖着蹒跚的步伐走上楼梯,他连忙从桌底钻出,跑回房间,搂着球拍,严密地裹上被子。
一个人影出现在床头,她静静地盯着被子里的孩子——他的呼吸匀称,面部表情和平日一样透着不安。
她的手探上去,孩子毫无反应。过了几秒,他咂咂嘴,转身侧卧背对着她。
果然是我多心了。
她收回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小宴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久久地,凝视那道紧闭的门。
酒店气氛变得越来越热烈,如若不是参与人员都穿着黑色衣服,旁观者都要以为他们在举行年终晚会了。
“彭先生以前学过琴么?”左思好奇地问,“十根手指貌似比普通人修长有力,指腹肌肉也很结实。”
“咦?真的吗?”同行女生凑过去瞧。
彭姜宇谦虚笑着:“小时候上过兴趣班——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天赋,很早以前就不弹了。”
左思浅抿口香槟,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这孩子就是谦虚!”潘静大笑着要去拍他肩膀,被许哲死死摁住,“一看你的手就知道你以前练习得有多认真。”
“确实没有天分,”彭姜宇轻声喃喃,“丝毫没有。”
“别谦虚啦!”男同事起哄,“不如请他为我们演奏一曲好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左思发觉彭姜宇的眼神变了,虽然只是一瞬,但那丝不耐烦与暴虐情绪显露出来。
他私底下,暗藏着一副别样的面孔吧。
“这……”彭姜宇为难地皱起眉头。
“不如去试试,”安俊逸说,“正好门旁有钢琴。”
“可是……”彭姜宇在尽力搜寻拒绝上司的理由,“这里毕竟是追悼会……”
“又不是亲属举办的,”潘静给他打气,“你弹一首舒缓的曲子不就好了。”
其实就连左思这样涉世未深的十四岁少女都明白,这场追悼会不过是借着竹节空去世的由头让各家出版社团来这里聚一聚,拓展自己的利益圈子罢了,彭姜宇若是再推就显得太不懂事,有拂巡音出版社的颜面。
“这……”彭姜宇轻笑道,“那我就献丑了,弹得不好还请不要笑我。”
“不会啦!”
众人起哄,把他赶到钢琴边上。
“你觉得他怎么样?”邹木易问左思。
“说不上来的古怪。”
靠近钢琴,彭姜宇的心脏出现异动。
左思心脏突的一跳,几近窒息,邹木易伸手接住险些跌倒的少女——“左思!”
少女瞳孔涣散,竟像是睁着眼睛失去意识。
前厅传来一声惊叫:“快来人!何慕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
“左思!”
耳边是海浪的呼啸声,左思感觉她正伏在被海浪冲击的甲板上,周围一片漆黑。隐隐的,浑濛的前方裂出一道口子,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一堆纷乱的星屑中透出来……
手指触碰到的温度是冰冷的,可他的眼睛里净是真诚和善的光。
你是谁?这是谁的眼睛?
邹木易抱紧左思,正要冲出去——电灯忽然坏了,鬼眼般闪烁,接着同时爆炸,人群乱作一团。
得先把左思送去医院!
柔弱的手指捏住他的胳膊,左思在混乱中轻轻喘息着:“我没事……”
心跳逐渐缓和正常。
有谁在看我。
她抓住邹木易的胳膊使自己站起来,顺着感应的方向看去——此时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她看见钢琴旁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部,但她确信一定是他。
黑暗中的二人两两相望,眉心刺痛。
彭姜宇紧紧攥住自己胸前的衣服,额上渗出冷汗。
是琴的缘故,还是她的缘故?
黑云如同巨大僵硬的石灰壳,将寻城市死死压制住,那些坠落的简直不是雨水而是某种在云层中死去的怪物之血。左思拿染香的帕子捂住口鼻,在邹木易的催促下攀上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