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海,就不会出事了。谁能想到突然起了台风,掀翻了船,陆海康是村里出名的游泳健将又怎么样,几米高的大浪打下来,拍都能把人给拍晕。
不过这些念头只能是一闪而过。这些事情,谁又能料到呢?如果陆海康不去世,恐怕也不会让女儿去摆摊子卖油条。
顶梁柱还在,哪里轮得到十几岁的女儿出去养家的,这不是让全村人笑话吗?
海康不是那样的人。
陆报国越想,越是伤感,这都是命啊,又开始抹鼻子,“命里你阿爸没能享你这个福,也不能看到你有出息。”
陆春归鼻子也有些发酸,她上辈子是活到了五十多六十岁的老太太,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却能感受到老人此刻的切肤之痛。
陆报国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出海后就没有音信;没音信的,虽然觉得八成也是死了,但既然见不到尸体,那就有个盼头和念想。
小儿子就是陆海康。
陆春归劝道,“阿公,你也别难过了。家里不是好好的吗?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不比以前差。”
陆报国叹了口气,春归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只看到表象,却没有看到远景。
陆海康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主心骨倒了,人心就散了。
陆二婶一心想改嫁,现在不是旧社会了,她要改嫁,陆报国可拦不住她;她改嫁了,家里几个女儿迟早也都要出嫁,尤其像春归这样打眼的,相貌又好、又会赚钱,多少人家想把她娶回去啊!
等她们都出嫁了,家里就只剩下个没成年的陆鑫、一个残废的老头子,这家还算家吗?
所以,眼前日子看似过得还行,那也只是眼前。
如果说以前陆报国还有一点点想法,想把陆春归嫁给一个给得起高彩礼的人家,现在脑子里却是无比清醒。
陆春归这么快就赚到了两百多块钱,总算把他那迷糊的脑子给打醒了:这样的摇钱树,一定要多留家里两年,让她多扶持陆鑫几年。
他知道陆春归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此刻正好已经掉了眼泪,面子也丢了,长辈的威严也没有了,索性就一哭到底,像个妇人似的抹着眼睛叨叨念起来,“日子是过不比以前差,可是,我这个老头子,心里头有愧啊!春归,我对不起你啊!”
陆报国自知年纪大又残废,挣不了钱,以后养不了陆鑫,今后陆鑫怎么样,就全靠陆春归了。
陆春归也未必吃这他这一套,但他知道来硬的肯定是不行的,看看陆二婶就知道了,陆二婶一心想把她当阿妈的架子给端起来,可她哪里得到春归一张好脸色了?
春归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他是不可能像陆二婶一样傻的,陆春归这么有本事,他就在她面前没面子,那又怎么了?只要哭得她愿意扶持陆鑫,哪怕以后出嫁了,心里也惦记着娘家,他就算是赢了!
陆春归这么会赚钱,以后就算嫁了,夫家肯定也约束不住她,帮不帮扶娘家,还不是她想不想帮的事儿!
陆报国心里存着这样的远大理想,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一边哭一边念叨,那架势,比起陆海康出葬的那天,哭得还厉害。
陆春归有些懵了,她没想到自己要还债,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这个老头子,哭哭就算了,哪有这样哭个不停的?
干巴巴劝了两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索性住嘴不说了,抬眼看向陆二婶。
陆报国三句不离海康,真是痛心彻肺,虽然有想演戏博同情的打算,但哭的确实是真心实意,滴滴悲伤。
可陆二婶却只是眉眼难看,一副想哭不哭的表情。
她倒是想哭啊,一个老头子都哭了,她这个当媳妇的能不哭么?
可陆海康在世时,她原本就不喜他,现在时间久了事情也淡了,她又一心要改嫁,这会儿叫她哭,她偏偏就是挤不下眼泪来。
尤其陆春归那么抬眼看过来,轻飘飘的目光,那神情似乎在说:你一心改嫁,你就是哭死了,我也不信你是真伤心难过。
其实陆春归这会儿完全没有这么复杂的想法,这都是陆二婶心虚,就自己脑补出来的。
“阿公,你别掉眼泪了,一会儿还得你给我看这下名单,告诉我都是谁呢,你哭成这样,我找谁去啊?”陆春归抚额。
陆老头这是看到她能还债了,欢喜过度,喜极而泣、有感而发吗?
陆报国听出了陆春归语气里的一丝不耐,心里想着演戏演成这样,也差不多了。
日久见人心,以后他花点心思在陆春归身上就是了,便又抹了下鼻子,眼睛红红地说道,“春归呀,是我对不起你呀!以前想把你嫁给陈大海,是想让你阿爸走的得体面些;现在想想,幸亏没做错事,你要是嫁给了陈大海,就跟卖身差不多,那你阿色又怎么可能走得体面呢?”
“好了,都过去了,也不用说这些了,阿公以后别再逼我嫁人就成。我要嫁的人,得我自己选。”
“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家春归自己选夫婿,一定能选个日子过得和和顺顺的。”陆报国道,“你拿那单子给我看看吧,今天你能还债,是好事情,我这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陆报国心头松了口气,陆春归不像是责怪他的样子,只要能把逼嫁这一事给说开,解开陆春归的心结,以后春归肯定是会看顾着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