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踢得头晕目眩,头磕在护栏石上,隐隐涔出鲜血。
他想起小时候与其他皇子争夺墨砚的事来。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刚入太学学习,母后告诉他凡事都要争人之前,这样父皇才会喜欢他。所以他拼了命一样发奋读书,他要成为最优秀的人,成为能够被父皇和师傅夸奖的人。
刚开始他尚能列于人前,但渐渐地,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比不过其他皇子。甚至连懒惰怠学的三弟,随随便便考前念上几句,得到的评语也远比他的要好。
是他们太聪慧了,还是他太愚笨?太子不敢想,也不敢去问,他生怕自己一说出口,便会引得他人侧目。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那便是子虚乌有的事。
他拼上远比与以前两倍的努力,却终是只能取得中庸的成绩。远远谈不上名列前茅。他可以埋头苦读,兄友弟恭地与他的弟弟们相处,哪怕他心中嫉妒得快要发狂。
直到有一次,父皇说他写得文章好,有孔孟之范,赏了他一方南山墨砚。三殿下瞧上了,说也要,便求他赠予,他如何会肯,三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天下第一泼皮,好言地劝不来,便用抢的。
三殿下想,反正他才五岁,大哥哥都八岁了,定不会与他计较的。却不想,太子那次,却同他这个六岁的小弟弟打了个头破血流。
太子咋呼呼地将墨砚护在怀里,撅嘴冲闻讯而来的圣人道:“阿耶,三弟要抢您赏我的墨砚。”
圣人一巴掌打过去。
太子顾不得左边高肿起的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心中如天神般存在的父皇。
父皇为什么打他,明明是三弟的错!
圣人指着太子怒斥:“为人兄长,当表典范,岂可与幼弟相争!”
太子想,或许这次他是错了。他是哥哥,他应该谦让的。
年幼的太子以他近乎天真的想法接受了这样的训斥,直到有一次,他看见二殿下抢了三殿下的东西。
太子心想,这一次,父皇定会像教训他那样,教训二弟的!
圣人却让三殿下向二殿下道歉。
“为人弟者,岂能与兄长相争?当友爱敬仰之。”
那一瞬间,太子明白过来,原来父皇的公平,不是给所有人的。而后的二十年,他几乎时时刻刻都感受着这份不公平,却无法呐喊反抗。
圣人转身,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话:“即日起,太子禁步东宫,反省三月。”
这一刻,太子忽地不想再继续沉默了。他喊出了声,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圣人留步!”
☆、第 101 章
圣人朝后望一眼,眼神冷漠。往常这种时候,只消圣人一眼望过去,太子万万不敢再出声的。
他畏惧这个父亲,比任何人都要畏惧。此刻的太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脸上不再有害怕,不再有儿子对父亲那种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接近的怯弱。
太子扶膝从地上而起,仰头望向圣人,他的声音顿挫有力,像是失声的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般珍惜每一个字的脱口而出。同时却又是充满颤抖和沙哑的。
“圣人,您是打算废后,还是废东宫?”
宫人大骇,纷纷跪倒,掩耳似未曾听到。
圣人拂袖,短暂的惊讶过后,脸上浮现的是寻常不过的淡定。太子笔直地站成一条线,缓缓地朝前迈开步子。
他终是将这话挑明了。多日来的冷落不正说明一切吗,若圣人对他这个太子满意,又岂会整日挑他差错?不,或许,从一开始,圣人就不满意他这个太子。
十二岁立为太子,他在这个位子上待得太久,都说东宫之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他从未觉得做个太子,有任何值得欢喜的地方。或许在一开始他是欢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有机会赢得父皇的青睐。
太子的眼里,有渴望,有疑惑,他不甘心地朝圣人问:“圣人,我哪里做的不好?”
圣人背对他,挺拔的背影在太和殿逶迤的宫殿之下,显得冰冷僵硬,似一个永不会倒下的雕塑。“你回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步入太和殿。
太子怔怔地在敞坪前站着,太和殿两扇大门缓缓闭合,啪地一声最终消沉于寂静之中。
李福全在太子身后站着,轻声提醒:“殿下,快到下宫门的时候了。”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李福全能如此淡定,毕竟是跟随圣人多年的老人,在这样刀不见血的场合,尚能微笑着以轻柔之语,说着寻常之话。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太和殿内外跪倒的宫人,背后一片冷汗,他们在祈祷着,向天上尚且闪烁的星星祈祷,保佑圣人不会因此发怒,他们能保住一条性命。
太子说了那样的话,凡是听到的,闻者皆有罪。
太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他一回殿,尚未来及褪鞋,便听得心腹急急忙忙而入。
心腹声音轻轻的,小心道:“听得巡宫门的侍卫讲,殿下前脚刚走,后脚太和殿的宫婢们便被拖了一波下去,全部杖毙。”
心腹不知方才太和殿发生的事,慌忙问:“殿下与陛下,可发生了什么冲突?”
太子冷冷一笑,“从今往后,也没什么能冲突的了。”他自嘲地走到书架边,从暗格中取出一块玉盒。里面放置的,是东宫红玺,太子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