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去,细碎凌乱的事情都已处理好,掐掐月份,婉宁也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太久未见,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蜀宫苑内,肆意荡着秋千的小姑娘,未想到,如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
将果儿交托给蓝玉和近身的麽麽,交代了几句,我便带着阿瞻和阿夏进了宫。数年了,一切都未改变,宫苑内的一砖一瓦都还是老样子,水榭旁的柳树扬着长长的枝条,如同妙龄的婀娜少女。浮光殿内却是有些变化,我走在砖石路上,左顾右盼,庭院中开满了垂丝海棠。放眼望去,花瓣轻柔如绢,艳丽如脂。
海棠花后映照的,是一个清丽的女子面庞。
“阿玥姐姐!”女子露出欣喜的笑,看向我,朱唇轻启,唤到。
“娘娘。”我见了,也有些讶异,眼前的女子,多多少少与几年前有些出入变化。瘦了许多,也淡雅了许多,过去的皇后出现在群人面前时总是满头珠钗,活泼灵动,如同一朵绚丽耀眼的小牡丹,盛开在寂寞宫廷之中,温暖了这冰冷的宫墙。
如今她简单的挽了一个高髻,斜斜的插入一只白玉小簪,少了那许多的珠光宝气,多了许多宁静素雅。
我行了个礼,视线转移到了她的小腹上,身形大概有六、七个月左右了。
我抬起头看她,见她眼圈都有些红,忙说:“娘娘保重,许久未见,身体可好?”
“好。很好。”婉宁应着,拉着我的手道:“两年多未见,你可还好?”
见我点头,婉宁又道:“你能来看我,我是很高兴的。”
我面露歉意,说:“原是早就该来的,回成都之后事情一直未断,因此耽搁了。妾身生产之后娘娘曾转托丞相带了贺礼,还未好好道谢。请娘娘受妾身一拜。”
说着就要下跪行礼,被婉宁托住,道:“我既叫了一声‘姐姐’,便是将姐姐当一家人看待,何必行什么大礼。快与我一起坐坐吧。”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宫女铺上两个蒲团,我看着她们抚着婉宁坐下了,方才慢慢坐了下来。
“阿娘。”阿瞻忽然小声叫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忙着与婉宁说话了,忘了阿瞻与阿夏还候在一旁。于是赶忙让阿瞻向婉宁行礼。
“这是……瞻儿吗?”婉宁瞧着阿瞻,显露出喜爱,招着手道:“瞻儿乖,快起来。”
阿瞻一直都不怕生,他站起身来,乖巧的走到婉宁身畔,又道:“娘娘好。”
婉宁笑着,摸了摸阿瞻的小揪揪,道:“阿瞻真乖。”
阿瞻四处打量着,目光最后也落在婉宁的肚子上,他好奇的将小手放上去,我正想阻止,婉宁却拦着我,笑眼看阿瞻。
这一刻的婉宁,褪去了几年前的青涩,现在我眼里的她,虽未临盆,却是满满的一副母亲形象,无论是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眼前的阿瞻,都格外温柔。
“像。真像。”婉宁看着阿瞻,转而同我说:“与相父……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小鼻子,小眼睛……”
婉宁轻轻的刮着阿瞻的鼻子,温文的笑着。
“这里边,也有一个小宝宝吗?像小果妹妹一样的小宝宝吗?”阿瞻仍带着奶声,认真向婉宁询问着。
“是啊,瞻儿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婉宁看他可爱,不禁逗他。
“喜欢像小果妹妹那样的宝宝。”阿瞻天真的看着婉宁,自己也嘻嘻的笑起来。
我摇头,小声呵斥阿瞻道:“阿瞻,不得无礼哦。”
“没事。”婉宁答我,“相比起皇子,我也的确更希望是个公主。”
海棠树下,一片粉色的海棠落在婉宁藕色的外裳上,忽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阿玥姐姐。”她轻声唤我:“你觉得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听她如此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见我不做声,于是继续道:“这几年,你不在,我也不知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只记下了你走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你说人会慢慢成长,要学的东西很多,总有一天我会做到,会知道怎样去做一个皇后。”
我听她说起这些,脑海里也追忆起了许多往事。那时她还一派天真浪漫,将小脸埋藏在我怀里,哭红了眼圈。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当她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已经与那时候的她截然不同了,失了几分戾气浮躁,多了几分端庄持稳。但这样的她,还是她吗?或许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皇后,可她却不再是当年的张婉宁了。
“姐姐,你说得没错,我既在这个位置上,便要以家国为重。我的父亲是大汉的桓侯,我作为他的女儿,必不能给他丢脸。这几年来,我一直忙于平衡后宫的势力,对于陛下,我也学会去当一个合格的皇后与妻子。那日相父在昭德殿前的模样、你伏于殿前受刑的样子,还时常在我的脑海闪现。我想,我必须去做好一个皇后,不要使相父再为我担忧。”
她的语气很轻很轻,只用寥寥数句话就带过了这些年,但我仍能听出她的隐忍,她的委屈。
“娘娘瘦了。”我半晌才说出一句:“这几年,娘娘过得开心吗?”